大梁的地勢西高東低,西城是王宮、達官貴人府邸所在,高雅肅穆;東城卻是禁軍兵弁的家眷、販夫走卒、各國商人、游學的煉氣士、還有全天下來找機會的野心家棲身的地方,雜亂卻富有生機。
但對于韓英姿來說,東城的東市卻格外安全。這里鋪子、街坊、捕頭、街霸、討債人,甚至讀書人、和尚、娼妓、乞丐都是他相知了二十年的老鄰居,任何陌生人的到來都會引起他的警惕,是謂人和;這里的街巷錯雜,猶如被貓弄亂了的線團,韓英姿熟爛于心,是謂地利。
西河會敢來這里滋事,強龍未必勝他這條地頭蛇。就算情勢不濟,韓英姿也能從腳下的溝渠、隱秘的小巷開溜。
定下了心,韓英姿和白璇圍著一張小桌邊吃邊談。他問鋪子邊的算命先生借了一枝筆,從納戒里取出一本陳年黑羊皮包的簿冊,謄抄起魏崢嶸處拿來的西河會與大梁煉氣士名單,描名單上人的畫像。
“師姐不抄一份嗎?”
韓英姿隨口問。
“上策是避免接觸,下策才是硬著頭皮應付。”白璇拒絕。
韓英姿嘿嘿一笑。白璇是不知道自己要參加道門試煉,不得不去應付這些煉氣士。
白璇把碗清空,又問茶博士要了一份冰雪涼水。她向韓英姿道,“把俠客令交還給我。今天墨子會的復命你不要去了,我替你擋擋他們的盤問。”
韓英姿知道師姐替自己攬下昨夜幫助魏崢嶸他們的責任,默默點了點頭,把俠客令上交給她。
白璇叮嚀了一句,“牢記,沒有俠客令時,不能殺人,這是魏國的鐵律。”
每次行動結束師姐總是不厭其煩的重申這一句。韓英姿其實有些煩,“昨夜那些西河會的人不但比我們過去遇到的惡徒更壞,而且作惡的力量更大。”
白璇道,“所以不能墮落到和他們一般境地。”
“好吧。”韓英姿勉強應了下來,哄哄師姐。真到性命關頭,他是不會講蠢豬似的仁義的。
剛應下來,他又起了另一個念頭,“師姐,魏崢嶸的許諾聽上去十分美好。假使,我是說假使,他勝了西河會,把道門的門票送給我們做謝禮,你會去道門修煉嗎?”
“不去。”白璇干脆道。
白璇師姐真的不想去道門試煉嗎?
韓英姿道,“魏崢嶸勝了西河會,就能假魏王的威勢,他送我們門票,墨子會也不敢不放人,說不定還要禮送我們呢?你真不去道門試煉?”
“不去。”白璇道。
“為什么呀?”韓英姿有些著急地問,師姐看起來是真的不要去。
“我覺得人間很好,學墨子會的技藝我很充實,能憑自己的本事幫助別人我很開心——而且,我有自知之明,我沒有修仙的資質。”白璇道。
韓英姿有些黯然道,“師姐既然一點不想去道門試煉,那魏崢嶸就是送我門票,我也不去道門試煉。”
“小姿。”白璇道。
韓英姿竊喜,他假裝放棄,其實是想撩師姐去道門。
白璇的話忽地止住。
“你愛去哪里去哪里,隨你的便。反正我不去。”她道。澆了韓英姿一盆涼水。
韓英姿心沉了下去,沒有了言語。良久,他道,“我也順師姐的心意。”
韓英姿閉上了眼睛。或許,這是人生最后一次他與白璇心心相知的體驗。馬上,白璇會把她的那枚古錢上交給墨子會,重新成為一個在人間奔波的尋常墨者。
他再也無法感應白璇。
白璇在韓英姿萌芽的神識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