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翁與張文成的第一場棋局已經完了。
知翁苦笑,他又輸了半目。上天的造化真是不可思議,眼前的這個初習煉氣士靈根微弱,絕沒有修煉高深神通的希望,偏有這樣和金丹媲美的心神計算之力。
張文成也一笑,撿起積壓在宮中的小山似的奏折,有相府遞交的,有禁軍上報的,有太守的密奏。他走筆如飛、文不加點地批寫起來。他的字跡與魏王一般無二,批完一本,便蓋上印璽。
他不是王,但在行王之權!九尊雕像全沒有異議。
另一個聲音在大殿響起,一尊雕像眉間的青銅蟬玉閃爍。但聲音卻不是發出雕像,而是張文成的背后。
一個東西鬼魂般地浮現在寢宮中。
還難說那東西是人,還是物,這是一具長滿綠毛的青銅人形,臉都覆蓋在青銅面具之后。
張文成眼皮都不抬一下。西河會的九位金丹,隨便一人伸出一根小指頭都能掐死自己。害怕無濟于事,只要自己的才能無可取代,他就可以一直活下去。
“鑄錯先生,你有什么要教訓我的嗎?”
張文成淡淡問道。
那具綠毛銅人,是鑄錯先生的本尊。知翁之外,又一個金丹本尊來到了大梁城。
鑄錯先生惱怒道,
“這些文書里,秦魏之間的易地在朝野議論紛紛,讓我們十分頭疼——要讓知翁能安心來大梁主持大事,我們把大河以西的城寨暫時讓給了秦國。不過半年之內,等我們擺脫了魏王的血誓,自然會撕毀和秦國的盟約,把秦軍趕回秦土。為什么那些凡人就是不能領會呢?人間疆域的變動,那只是一個打盹的事情,只要有神通,隨時可以取回來。張文成,你想一個讓凡人閉口的主意。”
張文成笑道,“裝睡的人是叫不醒的,他們只需要一個退讓的臺階。在公卿合議上,我會解釋,秦魏之間的領土并沒有變化。只是我們魏王憐憫秦國凋敝窮困,開放了邊境,施舍給秦國的牧民放牧。”
知翁頷首,“這就無懈可擊了。鑄錯生,神通的剛強在人間是行不通的,就像神龍縮入了貝殼,須要陰柔的法子。”
鑄錯先生冷冷一哼。
這一番是知翁詢問張文成,
“這些文書里,還有文臣鼓吹罷去北海的戰爭。他們難道不知,靈脈是天下列國最根本的命脈——永不匱乏的糧食、驅動奇異機械的靈石、摧破千軍的異獸都從靈脈而出。中土的大靈脈原來都是道門借給列王,千百年來列國人口孳生,列國的靈脈不但日漸短缺,還要仰仗道門的鼻息。只有去八荒尋找和開拓新的靈脈,才能讓魏國自立長存。我們雖然要擺脫魏王的血誓,卻不能廢棄他的開邊國策。北海的戰爭是絕不能中止的!張公子,不用神通,如何壓下那些反戰大臣的議論呢?”
張文成思索道,
“反對開邊的,多是儒門不通實務的清談家,可在民間影響極大;贊成開邊的,貨殖家是主流,雖然頭腦明白,在民間卻口碑不佳。不妨在朝堂之上組織一場公開辯論,邀請兩方人士各陳開邊的利弊,可想而知,儒門之人必定理屈詞窮,在朝堂上他們也無從煽動民眾。此后西河會也可以收貨殖家之心。”
知翁稱善。這一番連鑄錯先生都沒有話說了。
張文成卻沒有放過鑄錯先生,他道,
“鑄錯先生既然沒有指摘我的地方了,我倒要指摘鑄錯先生一件事。”
綠毛銅人不屑道,
“可笑。區區凡人,也配向金丹指指點點?”
張文成冷笑,
“魏崢嶸還沒有死嗎?”
鑄錯先生的綠毛顫動,但他沒有還口。
“我們本來該把精力花在如何接管魏國上,花在如何收買和置換魏國各地的封君、太守、將軍。但因為先生的失手,魏崢嶸非但沒有死,而且每一天勢力都在增長,我們不得不姑息魏國的封君、太守、將軍,默許他們自行其是。鑄錯先生,已經半個月過去了,魏崢嶸還沒有死嗎!”
張文成的每個字都刺在鑄錯先生的心口,區區凡人的語言卻賽過了扎傷金丹的神兵。
鑄錯先生怒吼起來,人騰起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