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六娘拎著包袱路過柜臺時朝里深深地鞠了一躬,“謝謝恩人。”
隨著低頭彎腰的動作,兩滴眼淚無聲無息砸在青磚鋪成的地板上迅速暈開成團。
所有的惶恐不安都在這一刻被感激替代,她們再不用擔心晚上睡哪里,會不會有壞人把她們母女抓走,再不用擔心下一頓還有沒有好心人愿意再施舍一粥一飯。
“去吧去吧,機靈點,別那么蠢了。”景晁渾不在意地揮揮手,繼續像只老松鼠一樣埋頭剝松子。
舒映桐靜靜地看著抱著郭六娘脖子的小女娃,從袖子里露出的那雙小手很干凈,干凈到能看清手指手背的大大小小的舊疤。
這個小女娃的眼睛明顯是先天性白內障,用觸覺替代視覺是盲人的本能,手指受傷在所難免。
長得靈秀乖巧,可惜生錯了時代和家庭,這里沒人能為她做晶體移植手術。
舒映桐望著她們的背影,轉頭看了一眼專心致志剝松子的景晁,“給個理由。”
醫者見慣生老病死,老爺子并不是什么愛心泛濫的大善人,性格古怪,說話做事全憑個人喜好。
喜歡娃子,但還不至于打個照面就要幫人解決溫飽的地步。
景晁丟開松子殼,把堆成一小堆的松子仁掃到手掌一把悶進嘴里,瞇起眼睛吃得眉開眼笑。
“果然還是這樣吃比較痛快”他搖頭晃腦地嚼著,伸手端了茶盞按著蓋子嗦了一口茶,“被負心漢拋棄難道一定要過得半生潦草嗎,我偏不讓她們走這條老路。”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舒映桐望了一眼后院方向,淡淡地說“所以,你慷他人之慨做什么。”
說得這么正兒八經,結果把人往這里一塞,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
也不考慮村里人要怎么議
論吉祥夫婦,村里人不用,用郭六娘
“哎呀,我懶嘛。再說了,我雖然是個糟老頭子,但我老當益壯啊,那也是要避嫌的嘛”
“懶才是重點吧。”
“咳你看,你這丫頭就是不會聊天,兩句就聊死了,你讓別人怎么接”景晁沒好氣地放下茶盞,從旁邊的小筐子里又抓了一把松子,嘴里不滿地碎碎念。
“我今天路過縣學那邊樹林時候見過她們一面,當時離得遠又趕著來這里沒太認真。反正看見母女倆跪在地上給一個書生磕頭,好像是求他回去跟家里人說不要把娃子給人配冥婚吧。”
舒映桐眉頭蹙起,聽著后院那邊熱情的招呼聲,郭六娘不停地跟人問好。
配冥婚,父母為早亡的兒子找八字相和的配偶。
有的紅白喜事一起辦,讓嫁過去的女子守寡至死。有的是找一個剛死不久的女子結陰親。
還有的,純粹為了死去的兒子在陰司不寂寞,有個配偶服侍照顧,不僅限于死人和死人。
如果找不到合適的,為了達到合葬的目的,還會出高價買活人。
不肯就死的,甚至活埋的手段都會用上,令人發指。
很明顯,那個叫妞妞的小女娃長得是瘦弱了些,卻沒有什么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表現。
“陋習。”舒映桐沉下臉。
不過才兩三歲,活在沒有顏色的世界里已經是遺憾,連活著的權力都要剝奪,階級社會的殘酷在兩母女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