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或者說,承擔后果。
源賴光當初帶領鬼切屠戮妖鬼、斬鬼王頭、斷茨木臂之時,就已經做好有朝一日被反噬、復仇的準備。
今日踏上殘陽如血的戰場,領受這恨極惡極的一刀,也在意料之中。
心臟被貫穿,鮮血沿著狩衣潔白的下擺浸染滴落,在地上泅開一灘深邃的陰影。源賴光低下頭去,從血漬的反光中看到一張蒼白英俊的臉,用盡最后的力氣勾起嘴角,保住赴死前的從容與平靜。
他是源氏陰陽師,是源氏的家主,他背負著天下人的性命,他用自己的責任鑄刀,殺了無數妖鬼精怪,手上卻也沾著自己的,和無辜人的血。
源賴光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妖怪的情景,那是一個暴雨天。
雷電轟塌了整條街的房屋,妖火在其間燃燒,四周哀嚎遍野。那是百年一遇的暴雨都澆不滅的,來自大妖霸戾而殘酷的力量,人力所遠不能及。
無數人在他面前死去,而他無力挽救,曾經精美典雅的房屋被燒成了廢墟,雨水沖刷過后,只留下滿地狼藉。
那些逝去的亡魂沒入他腳下的影子,匯成他掌心的刀,鋒刃寒芒冽冽鑄就了日后威名赫赫的大陰陽師。
他用最激進的態度對待妖怪,了結幼時種下的仇恨,并創造了新的恨火。
復活的鬼王殺向他,而茨木童子緊隨其側。重鑄的鬼切從漫長的噩夢中驚醒,為被他蒙蔽而犯下屠戮同族的罪行向他復仇。
源賴光遭遇此生最大的危機,且沒能化解,他死在了傾源氏之力重鑄的髭刀下。
這般結局甚好。
源賴光拔出穿透胸膛的刀,瀕死一線,他卻還是踏著妖怪的尸骨,傲慢地俯視那些想要補刀但不敢靠近的小妖。
它們自然是恨極了源氏,恨極了陰陽師,恨極了他。
可那又如何
源賴光人生的最后一程,終究因它們的怯懦,而輝光流彩。
“我殺你一次,”
源賴光看著酒吞,又轉向茨木“斷你一臂,你們也殺我一回。此后怨仇同消,陰陽兩隔,不必再會。”
“當然。”酒吞立于平地,卻似高踞峰頂,略長的發在風中翻卷,“我們本就不會再見。”
“爽快。那我再了結得更徹底一點。”
源賴光扔掉那把曾愛之重之的刀,伴隨著鏗鏘一聲輕響,他轉身從妖鬼堆上跳下不是跳到酒吞面前,而是跳進身后的深淵。
那里面是一片深沉的黑暗,幽深寂靜,望不見底。底下鋪了厚厚一層怨魂,人若跌入其中,會被啃噬得尸骨無存。
源賴光跳得毫不猶豫。
酒吞和茨木一怔,還未來得及反應,就見身旁忽有一道影子飛快掠過,是以刀身化形的鬼切沖到了鬼淵旁。
他伸出手去,好像想抓住那道決絕的人影,卻只能任由他的發絲從指尖擦過。
源賴光閉目前看到的畫面,便是他茫然又痛苦的臉。
結束了,今天真是個好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