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只有換成天子的自己人,天子才能睡得安慰。
一個朝中新貴,一個天子處置后快的威脅,關系不對等,陸廣軒待林予紅自然多了幾分防備試探,只是與數年前相比,此時的林予紅平淡又平靜,讓人很難窺探她的心思,年少時期的敏感猜忌,早已被歲月打磨成端莊自矜外圓內方,往來書信的幾次交鋒,陸廣軒依舊摸不準她的心思。
大抵是察覺了陸廣軒的試探之意,林予紅溫柔笑了一下,看著不遠處的楠竹亭緩緩出聲,“洛京那邊離不開人,我若興師動眾來了,沒得叫旁人生疑。”
“旁人生疑”
陸廣軒心中一動,側目去看與自己并肩而行的林予紅。
大抵是為了掩人耳目,林予紅的衣著并不華貴,樸素的平民衣服,鬢發也簡單得很,打眼一瞧,似乎與普通百姓沒什么區別,但若仔細瞧上兩眼,便知此人非富即貴食不果腹的百姓哪會這般講究持團扇,移蓮步,這是不為生活發愁的富貴人家才會有的小細節。
儀儀雖是太守之女,卻也不曾有這樣的矜持自傲,儀儀的性格更為跳脫,從不講究細節,旁的女孩喜歡花啊粉,她卻不大喜歡,除了對吃有些追求外,衣服首飾她從來不上心,也幸虧她的在乎,才讓他省了不少心,若是不然,以太守府的窘迫財政,哪里有什么多余錢財去給祝儀置辦衣服首飾
給儀儀做衣服的料子多是四時八節天子賞賜下來的,首飾也是如此,平民百姓家覺得她穿戴富貴,但若是真正的富貴人士,一眼便能瞧出鄴城太守府的財政不佳。
而林予紅卻與儀儀完全不同,穿戴不扎眼,卻都是好料子,他不大懂首飾,只覺得林予紅所戴的銀飾雖然簡單,造型卻頗為別致新奇,哪怕再怎么不懂這些東西,但也知道以林家的財力這些首飾絕非凡品。
隨隨便便拿支當了,便能抵太守府一年的花銷。
陸廣軒并非不理庶務的清高武將,作為鄴城的下一任繼承者,無論是軍政還是民生他都頗為了解,也因為太過了解,他才能清楚知道太守府與林予紅的差距,這種差距不可謂不大,大到讓他瞧了兩眼林予紅便匆忙收回視線太過扎心。
端方君子如陸廣軒,偶爾也會覺得自己的生活分外艱難。
但畢竟是自幼在貧瘠日子里修出的好脾性,這種念頭存在短短一瞬,瞬息之后,陸廣軒仍是穩重內斂的赫赫名將,他喚來親兵要了招待人用的雀舌茶與點心,抬手給對面的林予紅斟了一杯茶,不動聲色道“縣主這話便是說笑了,縣主乃是天子身邊第一得用之人,又有敢能疑心縣主”
“是么”
林予紅輕輕一笑,不置可否。
無是無不是的態度讓陸廣軒劍眉微蹙。
作為武將,陸廣軒與女人打交道的機會并不多,除了人情上的幾位世交家的女兒外,他相處最多的便是祝儀與舞姬,祝儀是他一手帶大的小妹妹,舞姬而今是姑母帳下的貼心人,兩人都是自家人,都不需要他時刻提著精神,但林予紅完全不一樣,一來是因為她的身份,天子親封的縣主,一心想要聯姻拉攏的對象,與她太近不行,太遠又不行。
二來是因為往事年少時期的巴掌給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林予紅并非典型的世家女,哪怕此時她再怎么溫柔平和,骨子里的凌厲卻是抹不去的,少女時期的她是敏感尖銳的小刺猬,而今的她,便是開到荼馀的彼岸花,美則美矣,卻帶劇毒。
對于這種人,他只想敬而遠之。
倒不是害怕,而是與這種人打交道太累,作為典型的武將,他更喜歡性格直白容易相處的人,而非讓人絞盡腦汁依舊瞧不清的林予紅。
解決冷場最好的辦法是吃茶。
“縣主吃茶。”
茶水倒了八分滿,陸廣軒遞給林予紅。
“多謝將軍。”
林予紅接過茶,輕啜一口便放在石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