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安三年,西域諸國派遣使團入京都面圣,名義上是納貢,實際上是確認南安王的死訊,以此決定是否再次發兵。
面對西域諸國的狼子野心,天辰帝與國門城墻設立祭臺,尊南安王之遺愿,將南安王之顱骨與銹劍一同供奉。
南安王之顱骨高懸城墻,血肉不腐,明目不凋。她依舊以那一雙慈悲、冷漠、無情的眼眸幽幽地注視著凡塵眾生,僅一眼,便令西域百萬大軍望而卻步。
她真的死了嗎南安王真的死了嗎早已被南安王殺破膽的西域軍隊于城門下徘徊,不敢越雷池一步。
城門上的青石磚因為連年征戰而沾染了厚重的血污,那發黑的猩紅甚至已經滲進了石塊的縫隙里,與布滿劃痕的城磚一同訴說著苦難的往昔。
辰國的國都向北遷移,定在了與西域諸國爭斗時的兵家必爭之地。
這里早已被南安王建設成了鐵桶堡壘,天辰帝遷都至此,只為恪守南安王定下的“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之訓。
身為辰國的開國大帝,南安王用自己的一生踐行了這個誓言。
論忠義,南安王戎馬一生,不負周衛,不負南安;論賢德,南安王平定四方,力挽天塌,禪位于賢。
可這樣的人,最終卻為了平復戰亂,在眾生因恐懼而生的報復之下拔劍自刎,以安萬民。
南安王死后,失去枷鎖桎梏的天辰帝徹底成為了暴君。
“命弓箭手與火炮隊隨時待命,若有一人越線,毋須匯報,即刻開戰。”高踞龍椅的君王滿目血絲,嗓音喑啞,“不死,不休。”
“陛下,江山百廢待興,此時開戰,又要苦了百姓”大臣們戰戰兢兢,匍匐于地,不知如何勸諫這位與南安王行事作風全然不同的皇帝。
“朕知道,朕一直在忍,但是那條線,就是朕的底線。”天辰帝雙目赤紅,他看著這些臣子,看著這些勸誡自己的官員,“眾卿,南安王已逝。”
如果南安王的犧牲依舊換不來天下太平,那他們的忍讓到底有何意義
“油盡燈枯”一詞,都已經不足以形容如今枯萎腐朽的大地。
就在西域大軍準備越界,城墻上布列已久的弓箭手已經拉開了弓矢,眼看著戰火又將重啟、一切都將無法挽回之際,天空卻突然下起了雨。
自天下大旱后,人間已經許久不見天降的甘霖,以至于第一滴雨水落在將士們的臉上,他們還神情茫然,回不過神來。
“啊、啊”一位年邁的老兵從喉嚨中擠出一聲顫抖的哭腔,“陛下、陛下流淚了”
那名老兵是南安王的舊部,鎮守邊關的將士追隨南安王南征北戰,煎熬至今,不是戰死沙場,便已是華發早生。
他們堅守在這里,哪怕“萬里一孤城,滿城白發兵”,他們口中的陛下只有一人,他們追隨的王也只有一人。
不管是遼夷還是辰國的將士,在聽見這一聲嘶啞的哭喊后都是茫然抬頭,看向那懸于高處、注視著眾生的眼睛。
一滴金色的水珠自頭顱的眼眶中滑落,讓人分不清那是血還是淚。
那一滴水珠就像天邊落下的一顆星子,明明擁有著世上最溫柔璀璨的光芒,卻偏生從高天落入這片遍布瘡痍的土地。
然后,就像春風吹融冬日的寒雪,或是浸染了水墨的毛筆于紙上暈開痕跡,那顆星子吻上大地,一點綠意自微處升起。
水波蕩漾的深綠漣漪如浮光般層層地漾開去,那滴金色的墜落似乎驚動了一面看不見的湖。
人們親眼目睹了奇跡。
早已死去的土壤被灌入了生機,翠嫩的新芽破土而出,在極短的時間內抽條、生長、萌發出枝椏與新葉。
那一點點象征希望的翠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開來,不過幾個短暫吐息的間隙,綠意便從辰國國門的城墻蜿蜒至了西域諸國先鋒軍的腳底。
那久違的、令人渴慕的、象征希望與光明的新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