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年僅八歲的空逸來說,這短短一天里他幾乎要流干了一生的淚水。
敬愛的師兄為了救他被怪物吞噬,與他年歲相當的同門為了引開怪物死生不知,只有他一個人無能為力,除了逃跑和哭泣,什么都做不到。被棲云真人拎在手中的空逸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只胖嘟嘟的手執拗地指著前路,嘴里一會兒含糊不清地喊著“救師兄”,一會兒喊著“救師姐”,整個人已是被這場變故驚去了一魂半魄。
即便如此,當看見那身穿素色道袍的身影砸在山壁上時,空逸還是徹底崩潰。他竭嘶底里地哭嚎著,手中緊握的弟子令牌閃爍著庇佑的靈光。這本該是屬于另一個人的生機,可那人卻毫不猶豫地轉贈給了他。
空逸是一個生而不凡的孩子。
他出身書香世家,歷代纓鼎,上有嚴父慈母,后宅無妻妾之爭。身為家中老幺,他有兩名兄長,自幼備受寵愛,又毋需他承擔任何的職責。這樣環境下長大起來的孩子,不說天真爛漫,應該也是一個活潑開朗的性子。
但空逸卻不,他被醫師診斷為癡愚之癥,生來便是一副呆傻的模樣,神智渾噩,難分寒暑。直到一位高僧見了還在襁褓中的他,直言這孩子福澤深厚,人間是留不住的。要么渡化出家,要么拜入仙門,否則只會生生蹉跎掉一輩子。
聽了高僧的話,父母心痛難忍,佛門日子清苦,他們舍不得,便托了關系將他送入仙門,不求他平步青云,只求他平安喜樂。
后來,他被大長老收歸門下,神智也日漸清明,耳邊聽得最多的一句話,便是夸他福澤深厚,有大造化在身,是氣運深厚之人。
是啊,他多幸運啊,即便身陷囹圄,也有師兄拼死相救;站在原地痛哭不止,也有師姐將一線生機拱手相送。可是,當空逸看見被掌門一手抱在懷中、兩指皆斷、渾身是血的師姐時,他卻覺得這福澤還不如不要,他寧可遭這罪的人是自己。
“孽畜。”棲云真人一出關便看見了如此慘況,一時怒不可遏,“竟敢如此猖狂”
棲云真人沒想留手,他心念一動,身后煙云匯聚,剎那化為萬千泠泠劍光,劍刃齊指螭獸。渡劫期大能怒焰一出,天地風云幻變,鳥雀噤聲止語,群獸下跪匍匐,就連溪水中的魚兒都躲進了水草之間,在河床下瑟瑟發抖。
被強行拔掉逆鱗的螭獸已經廢了大半,挖掉逆鱗的地方血流不止,鋪天蓋地的劍氣將它死死地釘在地上,螭獸翻滾掙扎,發出陣陣嘶吼。
棲云真人正想將這頭作惡的螭獸當場擊斃,衣袂卻忽而被一人揪扯了一下“掌門,師兄被怪物吃掉了,素塵師姐說囫圇吞下去的話,沒嚼就還能活,筑基修士沒那么容易死”
漫天劍雨霎時一頓“”
棲云真人是真的從沒聽說過“沒嚼就還能活”這種話的,想來也是孩子們的童言童語。但這個叫不出道號的孩子顯然是認死理的,那話又是從自己的徒兒口中說出來的,于情于理他都不應該忽視。被這么一打岔,心中的怒意也淡去了些許,他無聲地嘆了口氣,掃來兩片白云將空逸和素塵送上去,隨即祭出劍匣,一柄青云色的長劍飛射而出,落入棲云真人之手,朝下劈出了一道煙云般縹緲的劍光。
這霧蒙蒙的劍光看著柔軟無害,落在螭獸的身上卻有如刀切豆腐,泥牛入海,螭獸堅硬的鱗甲頓時四分五裂,惡臭的魔氣自體內溢散而出,朝著四周蔓延開來。剎那間,主峰百草枯竭,萬木朽爛,黑臭的污血流淌了一地,掉出幾個焦黑的人形。
棲云真人擰眉,長袍遮住了空逸的雙眼,他揮手甩出幾道靈氣,發現幾名弟子竟真的有一息尚存,不由啞然。
“還活著。”他說道。
已經哭干了眼淚的空逸聽見這話,哇地一聲再次哭了出來。
八大長老趕過來時,主峰的戰斗已經落下了帷幕,棲云真人抱著一個滿身污血的女童,抬眼向他們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