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泊眉間微動,之前就聽見有人喊蘇翁蘇先生,他也沒太在意,估摸著應當是青山書院退下來的教書先生,但沒想到這個輩分似乎是有些高得離譜了。
中年文士躬身道“先生勿怒身體要緊,關于此事,還請先生聽學生一言若非這清風齋罪大惡極,我等三人豈能呼喝而來”
蘇翁聽罷,下意識看向秋意泊,卻見他依舊是一派的從容閑適,甚至目中還帶著兩分笑意,見他望來,一手微抬,請他隨意,仿佛這等臨頭大禍與他而言尚且不足一提。
蘇翁緩了緩,語氣依舊嚴厲“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這清風齋再如何罪大惡極,也有國法懲治,爾等苦讀數十年,又有功名在身,當熟知律法,今日如此行事,又是為何”
左右兩個文士面露苦色,這難道還不苦嗎難道他們就不想稟告府衙,讓差役來嗎實在是這清風齋實在是用心險惡,實在是告無可告啊
他們去了府衙怎么告告這清風齋售賣閑書話本,帶壞了學生心性
這天下哪個書齋不賣幾本閑書難道還不許書齋賣閑書了嗎這要是告到府衙也是他們沒道理啊若是平常,學生看兩眼閑書,他們當先生的訓斥兩句不要玩物喪志也就算了,可誰知道這清風齋的閑書一會兒什么孤本,一會兒什么奇絕,仿佛多得看不完了一樣,鬧得學生們人心浮動,人人都在談論閑書,竟跟沒完沒了了一樣,反倒是正經課業沒什么人談論了。
今日來,也是被鬧得沒轍子了,學生一日日的不把心思放在課業上,到了月底小考做出來的文章自然是不盡人意,這小考的卷宗都是要發還學生家中去的,好幾個貴人使了人來詢問,那說是詢問,實則是問責,他們簡直是冤得不得了他們總不好說學生課業不好,是因為他們看閑書看的吧
還是那句話,哪個書齋不賣閑書其他書院周圍難道就沒有賣閑書的鋪子了嗎怎么其他書院就能約束學生,換到青山書院怎么就不行了一想便知就是當先生的不用心
有苦難言啊
其實那些個閑書,他們也看了,也并非一味的淫穢下流,確實有其獨到之處,連他們都看得忘乎所以,莫說是涉世未深的學生了。今日來,也不是真想在清風齋中打砸,而是來恐嚇一番,叫這清風齋的東家收斂一二而已
這兩個面色不好看,中間那個文士卻是面不改色“先生容稟,書齋中售有閑書話本本是常理,可這清風齋中售賣的書籍實在是污穢下流,更有反骨之言,清風齋不經挑選,便兜售此等禁書,又故意低價出售,令學子唾手可得,其心實在可誅。學生等早早就想發作,又恐這清風齋出售此等淫邪禁書,背后東主不知是何等卑鄙小人,萬一得知我等報官便拼死一搏,便要累及書院故而今日帶丁衛前來,令其知難而退”
蘇翁聽罷,目光也沉了下來,他沉聲道“清風齋東主便在此處,你觀他是什么人物”
三人倏地抬頭望來,他們進來時也見到了,但并未看清面容,方才又聽先生說話,只當是跟著先生來的子侄,如今才知他便是清風齋的東主。現在仔細一看,只覺此人面容俊美,雙目濯明,氣度清華,實在是不像是什么奸邪小人。
蘇翁又接著問道“鹿明,你既說這清風齋兜售淫邪,可有物證”
鹿明先生當即從袖中取出了兩本書籍,雙手呈上“先生,請。”
蘇翁見其中一本叫做論學,翻看一看入木便是精工白描的春宮圖,面上一哂,略過不看,再看下一本,名喚坐望云的,開篇并不見什么淫邪,講的是作者的游記,只道他年約四十,被貶黜為南蠻某處縣令,由此出發的一路見聞。
鹿明先生又道“先生請看簽標。”
蘇翁照著簽標翻了過去,入目便是一句君壞臣綱,有敗五常。南蠻周翼,永不朝王。1
蘇翁心中一動,再看下去,又見一句凌霄寶殿非他久,歷代人王有分傳。2
他霎時看向秋意泊,他將書卷遞到了他的面前“張小友,此書你可知曉”
秋意泊看了一眼,道“知曉,怎么一本游記還算得上禁書了”
他隨手接了,蘇翁卻不松手,他一字一頓的道“王,乃是天家姓氏。天家宗祠,便喚作凌霄殿”
秋意泊眉目不動,正欲說話,便聽一人輕慢地說“心若不正,看何處,都是歪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