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抬眼對上那張威嚴又冷峻的面容,她心里一點點涼了下去。
皇帝今年二十有一,劍眉星目,神采英拔,一副極其出挑的好樣貌。
從前做太子時,便憑著溫潤如玉的姿儀在鄴京頗具美名,然而登基之后卻因手段凌厲而聞名,威壓日盛,自此便很少有人再提起他的容貌。
柔嘉倒是記得他年少時的意氣風發,只是如今再對上這張臉,卻覺得恍如隔世。
其實認真端詳一番,這張臉除了輪廓更分明了些,鼻梁更高挺了些,五官大抵沒什么變化,但眼神卻是再也找不到半分相似了。
從前那雙狹長的眼睛像烈日,像燦星,像穿行在千山萬壑間的風,裹挾著無與倫比的熱烈和揮斥方遒的意氣。
如今這雙眼睛愈發深邃,也愈發迫人,像鷹隼,像猛虎,像暗夜里鋼刀上閃過的寒光,銳利的仿佛直接扎進肉里,逼得人不敢直視。
柔嘉終于不敢再看,避開那視線,她忽然不明白事情為什么會走到現在這個局面。
她有些恍惚地想,如果當初父親沒有去世,她也沒有入宮赴那場生辰宴,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那時她還只是一個落魄世家的庶子之女,因為父親生前善于篆刻的緣故,在大理寺供職時偶與當時監國的太子相識。
后來父親意外喪生,出殯那日,太子微服前來吊唁,母親忍著悲痛把那枚剛完工尚未來得及送出去的田黃章轉呈給了他。
大約是看她們可憐,除了不菲的撫恤外,太子還許了她一個愿望。
當時父親猝死,她們母女二人在京度日艱難,因此打算扶靈南下,遷安祖宅,臨走前若說有什么未競之愿望,大概只有看一眼傳說中的皇宮了。
聽說那里白玉為墻金做地,是天底下最尊貴、最氣派之處,也是父親生前一直可望不可即之處。
因此她便躲在一身縞素的母親身后怯怯地問出了聲。
皇宮,這對生于斯、長于斯的太子而言實在是微不足道。
他似乎感到驚訝“只要這個”
柔嘉點了點頭,隱隱有些臉紅。
太子摸了摸她的發髻,沒再說什么。
一連數日,宮里再沒有傳來過消息,正當她以為貴人事忙,大約是忘記了而準備南下的時候,一個紅衣太監忽領著一輛華貴的馬車登了門,請她入宮赴太子的生辰宴。
她有些記不得當時的心情了,大抵被那隆重的排場震到了,腦子懵懵地被扶上了馬車。
直到入了宮她才發現,皇宮并不是白玉為墻金做地,那只是坊間沒見識的百姓囿于見識所限的一種天真的猜測而已。
但宮里處處雕梁畫棟,飛閣流朱,其精美與華貴遠勝于金玉。
時逢一國儲君的生辰宴,場面更是愈發隆重。
她坐在長席的末尾,遠遠地看著那個頭戴冕旒、一身蟒袍的少年在浩浩蕩蕩的隨扈的擁簇下步入大殿,接受百官的朝拜,那樣的氣度和巨大的沖擊力令她此生都難以忘懷。
也是那一天,她才真正意識到與當初那個摸著頭對她笑的人如隔天塹。
太子言出必行,又極有風度,即使是在繁忙的生辰宴上,也抽空親自帶了她看一看皇宮。
那天她跟在他的身后,聽著他清瑯如珠玉一般的聲音,心里悄悄地有些歡喜。
當暮色四合,宮門快下了鑰的時候,心頭又不禁有一絲說不出的難過。
可誰知先帝對前來接她的母親一見鐘情,當晚便下了冊封的圣旨。
從此六宮獨寵,氣的皇后離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