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在病中,柔嘉本不愿去打擾,但如今真是走投無路了,猶豫了許久終于還是決定一試。
柔嘉從前剛入宮時,那些皇子皇女們看起來待她客客氣氣,但鮮少與她交談。那時母親陪在先帝身邊,弟弟尚未出生,她無人相處,一個人待在偌大的宮殿里,寂寞的一坐就是一天。
大約氣質相近的人莫名會被吸引,她第一次去到太皇太后的慶福宮時,便喜歡上了那里。
太皇太后出身江南,三進出的院子,里面疊石理水,小巧精致,朱門一閉,便自成一個天地。
花圃里種了大片大片的花朵,薔薇、木槿、懸鈴,還有大片的桃金娘,蜂蝶環繞,她有時玩心忽起,連團扇都不必拿,兩手一攏,便能輕易捏住一只遲鈍的蝴蝶,看著那漂亮的翅膀一翕一張,在她的指尖奇妙的顫著,最后手一松,放了它飛上晴空。
園子里還栽了兩棵大柳樹下,樹下擺放了一個精巧的秋千架,暖春天氣,楊柳風徐徐的吹拂著人面,她便放松了身體,隨著春風一起蕩的極高極高,仿佛要越過那深深的宮墻,一直飛到宮外去
如今年節剛過,正月里天寒地凍,這園子里也冷清了許多。
秋千架上堆滿了雪,園圃里的大片花草,也摧折在凜冬的寒風里,只余一兩朵殘存的花瓣被寒冰凝住,還保留著一絲不合時宜的鮮艷。
自母親去后,柔嘉便閉門不出。當目光移到那垂下來的厚重簾子上,一股濃重的藥味撲鼻而來,她不由得心里一緊。
正猶疑之際,一個穿著藏青夾襖的嬤嬤掀了簾來,一打眼,看到了站在門外的一大一小,不由得又驚又喜“柔嘉公主,您怎么來了來多久了,怎么不叫人通報一聲”
“剛來沒多久,芳嬤嬤。”柔嘉許久沒見她,這會兒一看見,忽覺得她也同這園子的花草一般,衰老了許多,眼眉一低,落到她手里的藥罐子上,又不禁皺了皺眉,“怎么,皇祖母的病還沒好嗎”
“嗐,老毛病了。”芳嬤嬤將藥渣倒在盂里,再起身,那腰仿佛閃了一下,幾乎要站不穩了,柔嘉幫著扶了一把,才發覺那藥渣已積攢了許多,不禁愈發憂心。
一進門,太皇太后真的是老了,皮膚枯皺地像池邊的柳樹一樣,連她從前最是驕傲的一頭烏發,如今也大半霜白。
大約是剛喝了藥,她半倚在床頭,閉著眼休憩。
芳嬤嬤想要叫起,可柔嘉搖了搖頭,只是坐在她下首,拿釬子靜靜地撥弄著爐火。
蕭桓年紀尚小,對太皇太后并無記憶,看著姐姐低眉侍弄著爐火,也乖乖地坐在小榻上,好奇地看著那帳中斜躺著的老人。
室內溫暖,燭火暗淡,蕭桓不知不覺便昏昏欲睡,正要睡過去之際,耳邊忽響起一個慢悠悠又蒼老的聲音。
“你來了”
他揉了揉眼,發現那老婦人不知何時醒了,正慈善地看著他的姐姐。
“皇祖母。”柔嘉輕輕應了聲,倚到了她的榻邊,“柔嘉不孝,許久沒來看來您了。”
太皇太后摸著她的頭,并不生氣“來了便好,哀家知道你的難處。”
柔嘉抬起頭,看見太皇太后正戴著她求來的平安符,心底不由得一暖,但目光移到她溝壑縱橫的面容,原本準備好的話,卻是怎么都說不出口了。
太皇太后畢竟在深宮里待了那么多年,一瞥到那站在榻前的幼童,便看出了她的心事。
“這是桓哥兒嗎,竟長得這么高了”她勉力笑著,主動朝蕭桓招了招手。
蕭桓有些怕生,抓著柔嘉的袖子躲在她身后。
“這是皇祖母。”柔嘉摸了摸他的頭,蕭桓猶疑了片刻,還是站了出來,乖乖地跪下給太皇太后行了個禮。
“好孩子。”太皇太后一向喜歡孩子,看著他那熟悉的眉眼,有些感嘆道,“不愧是兄弟,跟皇帝小時候長得真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