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不想打擾工匠鉆研。”
說完他稚嫩的面孔中,浮現出幾分淡淡笑意。
“恭喜夫人、鉅子。”男孩道“鉆研有成,是喜事。”
“哦”
趙維楨眉梢一挑,頗感興趣道“政公子為何要恭喜我”
明面上是問道喜的緣由,可是嬴政知道,趙維楨的問題要更深一層。
從邯鄲到咸陽,趙維楨對嬴政的教育方式一直是碰到什么說什么,想起什么考什么,嬴政早就習慣了。
為何道喜自然是因為鉆研出的物事有用處,維楨夫人想問的是有什么用處。
他稍微思忖,而后回應“借用水力,可大大的省下人力與物力,農人可借用此等工具處理麥子、水稻。如此,既能騰出人手去做其他的事情,也能在加工糧草方面節約時間。”
而且
嬴政隱隱覺得,維楨夫人這一系列的圖紙,好像還能連起來。
“改善農具,能擴大耕種面積,種出更多的糧食。”嬴政斟酌道“更多的糧食,就需要更快的加工方式,所以要改善石硙等工具。糧食能養活更多的人,就能有余力去打造兵器、飼養馬匹,亦可增加更多的騎兵。這是否就是維楨夫人之前提及過的生產力”
趙維楨聞言,本就喜氣洋洋的笑臉又是燦爛上幾分。
在舉一反三方面,小嬴政一向可以的
她俯下身,還是沒忍住,輕輕捏了捏小嬴政臉蛋。
“政公子總是這么聰明”趙維楨毫不吝嗇地夸贊。再這樣下去,她都覺得自己教不了小嬴政啦。
嬴政輕輕抿了抿嘴角,權當是展現了被稱贊后的喜悅。
“這水硙,何時能投入使用”他好奇問。
“還得再試試,確認穩妥了才行。”趙維楨回道“否則出了問題,即使不傷害到農人,也是浪費資源。這種事情,政公子,可千萬不能著急。”
嬴政卻道“可是,太爺爺也急。”
趙維楨身形一頓。
看向趙維楨陡然復雜起來的表情,嬴政不禁回想起咸陽宮內的場景。
昨日他一到,病榻上的秦王稷就非要起身,侍人們接連勸阻,秦王不僅不聽,還要責罵侍人不懂事。
嬴政也擔心太爺爺的身體,可在觸及到老秦王堅決的目光時,他還是把心中的關心與勸誡咽了下去。
“來,政兒。”
老人雖在病重,可步伐依然堅定。他走下床榻,對著嬴政招了招手“跟寡人過來。”
于是嬴政就隨著秦王走出了寢殿。
咸陽宮恢弘莊嚴,侍人、宦官再多,也填不滿室內的空空蕩蕩。殿外的走道寬敞明亮,秦王稷的背影卓然挺拔,可是嬴政跟在后面,卻莫名品出一種高高在上的孤寂。
為王者,都要與這般孤寂相伴么嬴政不禁心想。
年邁的秦王帶他來到了偏殿的議事廳。
在那里,掛著一副巨大無比的山河地圖。
秦王牽起嬴政的手,親自領著他上前,在那一人高的山河圖前站定。那地圖與秦王一般高,讓嬴政不得不仰起頭來才能看清其中內容。
國都咸陽、邯鄲,在嬴政眼里又大又吵,而在地圖上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圓點。天下、中原,全部凝聚在這么一張圖上,好似唾手可得。
而秦王,看向這地圖時,清明的眼中渲染著癡迷與真誠。
嬴政有些驚訝這是阿父看阿母時才會有的目光。
好似這江山,是秦王愛得最深的活人一般。他一揮手,指尖所及之處,便是那六國的版圖。
“若要打下這天下”
秦王篤定道“先打趙韓、魏國便孤立無援;拿下魏國之后,三晉歸秦,咱們的土地便與楚國接壤。那是塊硬骨頭,卻也不難對付,待到將楚國收入囊中,余下的燕齊,本就弱小,不足為懼。”
老人須發皆白,可出口的語氣卻如少年般意氣風發“如今我秦的國力、兵力,強于六國。糧草增產,士卒強悍,用不了多少時間。寡人要是能再活十年,不,五年,就能讓這天下盡歸于秦”
一番慷慨,說得秦王自己朗笑出聲。
嬴政也不禁揚起笑容。
“太爺爺身體一直很好。”他說“待病愈之后,你定能統一六國。”
然而小嬴政認真的話語,卻又是話來秦王一陣大笑。
山河圖下,秦王緩緩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