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維楨闔了闔眼。
嬴政還算鎮定,從袖中抽出帕子遞給趙姬“母后,你要謹慎言行。”
趙姬接過帕子,摸了摸淚。
到這個狀態,又是深夜急召,就算是趙姬也能明白是什么情況。
“我曉得。”
趙姬哽咽道“可是怎么會這樣呢”
她哭得淚眼婆娑,話都說不利索。可饒是如此,趙姬還是美得要命,眼眸一垂,在極度悲痛的情況下也是梨花帶雨。
“我原以為,從邯鄲來到咸陽,就能過好日子了。”趙姬哭著說“有夫君,有我兒在,還有子嬴姑娘在身邊提點,我只要規規矩矩不搗亂、不拖后腿就行。可是,怎么,怎么就”
說到最后,趙姬的啜泣徹底掩蓋了破碎的言語。
趙維楨無聲地一聲嘆息。
平心而論,趙姬已經做的很好了。
明明已經控制不住悲痛,她也把情緒崩潰壓制到了最小的幅度。沒有像是在邯鄲那樣,動輒就情緒激昂,也是維持住了最后一分理智。
她確實想不明白。
趙姬一生就很少有“想明白”的時候。
當年阿父把她許給公子異人,趙姬以為自己的一生就是同一名落魄公子不窮不富的過一輩子。
后來,夫君受了呂不韋賞識,他們的條件好了一些,她有了兒子。趙姬又覺得,說不定她能隨夫君有朝一日去咸陽,去秦宮看看,還能過上好日子。
趙姬窮盡前半生的想象力,她也就想象到這里。
可隨后發生的事情,完全超出了趙姬作為一名富商女兒能夠理解的范疇。
她的夫君跑了,把自己和兒子丟在邯鄲。
之后他成為了秦國太子的嗣子,又娶了另外的女人。
維楨夫人說的什么“聯姻”、“利益”,什么戰勝外交,在邯鄲時,趙姬幾乎都沒聽進去她覺得這些事距離自己都太遙遠了,完全不應由她來操心,會發生在她身邊。
直至隨著維楨夫人來到咸陽,直至發現夫君在秦國頗有威望,直至他成為了太子,又迅速成為了國君,趙姬才遲鈍地意識到這些事情,不僅會發生在她身邊,甚至是她的一舉一動,也許會左右事態的發展。
夫君從來不嫌她遲鈍的,一如維楨夫人。他耐心地對她說,若有不懂,可直接問他,即使他沒空,也可以去問子嬴姑娘。
可沒等趙姬真正開悟,夫君就
趙姬越是細想,就越難過。
她只覺得好像是天空裂開了一道巨大的鴻溝,盡管往日也有類似的情況,可最終它都會愈合的。
但趙姬清楚,這一次不會了。
她也想不明白為什么,只是出于本能,趙姬清晰地意識到若是夫君一死,從今往后,不會有任何人再給她堅實的依靠。
趙姬一雙明眸飽含淚水,她抬起濃密的睫毛,觸及到的卻仍然是趙維楨平靜且沉重的面孔。
在邯鄲的時候,趙姬很怕趙維楨,尤其是怕這幅表情。
僅僅是因為她與趙姬認知里的“女子”不一樣。
她會用這樣的表情告訴她,夫君另娶不是不愛她,旁人刁難也不是因為仇恨。她用這幅平靜的面孔顛覆了許多趙姬賴以生存的認知,說出口的全然是男子一般的話語。
趙姬很久之后才明白,她屢次在維楨夫人面前失控,不是因為憤怒,不是因為厭惡,完全是出于“害怕”。
現在她不怕了。
她擦去淚水,心底翻涌上來的竟然是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