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這里的游士,再將秦國的思想帶去六國。
長久之后,這天下,究竟是周的天下,還是秦的天下
更別提李斯口中的“特區”,商賈集聚、市民眾多。咸陽內外,完全是一片富足有序的狀態。
這樣的諸侯國,怎能不強大。
中原各國,又有誰能攔得住
韓非首先意識到的,就是他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去掀翻秦國這輛戰車。
滅六國,怕只是時間的問題。
“嘗嘗飯食吧。”
李斯勸道“即使憂慮母國,也是要填飽了肚子再說。”
韓非“師兄再無勸、勸說”
他就不信,李斯過來就是為請自己吃飯的。
但后者卻是出乎意料地坦然“公子因何入秦、入秦又會怎樣,想來公子比斯更為清楚。公子為韓室,入秦之后,步步危機,切莫樹敵,斯言盡于此。”
這話說出口,為忠言,也是威脅。
忠言在于李斯說的實話,威脅在于他為秦臣。
韓非心知肚明。
他抬眼看向對面之人。
“我為,為韓國公子。”韓非說“在秦,不可能,不樹敵。”
“那你要看清楚,誰會是你的敵人。”李斯說。
“通古便是。”
話到此處,李斯面上可有可無的笑容才摻入了幾分真情。
昔日在荀卿門下讀書時,二人年少,韓非寡言,與同門的關系不遠不近。唯獨與李斯志趣相投,走得近一些。
正因志趣相投,二人才會分道揚鑣。
“我入秦廷。”說到重要的事情,韓非本不快的語速更為放緩,他不想自己的缺陷干擾交流“師兄容得下我么”
彼此都明白,李斯容不下他。
公子非生來為貴胄,哪怕韓國弱小,他也是韓王的親屬。來到秦國,秦人再不待見他,也要行公室的方式以禮相待。
可李斯不一樣,他為寒門,是平民。
得夏陽君賞識,又為秦王重用。在這條路上,他沒有任何仰仗,亦不可能留一個天生就為貴族的人與自己分權。
“容不下。”
李斯誠實回答“但秦王欣賞公子,想要與公子相見。我事秦,自然要為秦王做事。”
韓非頓了頓,而后失笑出聲。
在這樣的交談之下笑起來,多少有些嘲諷的意思。
李斯持酒器的手一停,他正眼看向韓非,直面其中譏諷之意。
“公子曾言臣盡死力以與君市,君垂爵祿以與臣市,”李斯不卑不亢道,“主賣官鬻爵,臣賣智力。做臣子的,為國君謀事,而國君許以重利作為回報,這是公子眼中的君臣之道,與商人買賣無異。”
“是。”
“既是如此,又何故嘲諷斯為秦王謀事個人之見,不足掛齒。”李斯說“縱然我有再廣闊的胸襟和再深奧的智慧,沒有國君賞識,無國君任用,于國于天下,都沒有任何意義。”
“非為嘲笑,笑你。”韓非辯解“是笑我自己。”
這確實是韓非的君臣之道。
早在荀卿門下初見時,李斯就為韓非的主張震驚過。
公子非為韓國公室之后,又生得一團和氣,僅看外表,仿佛一名不食煙火、不懂世故好脾氣貴族。再加上他有口吃的問題,同門接觸之時,自然而然默認他拜入荀子門下,是因為生性寬厚,尋求儒家真理。
但儒門所謂的“仁”、“義”、“禮”、“信”,實際上韓非一個都不在乎。
他見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確實如那商人買賣,等價交換、以利換利。只有赤裸裸、血淋淋的利用,沒有任何溫情。
因而韓非認為,為臣者可以為國君的意愿不擇手段。
如今李斯的為臣之道便是如此。
可同門師兄,現在是政敵了。
二人到了當下地步,立場近乎直接相對,可他們的想法仍然一致。
李斯聞言,微微擰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