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酒性烈,一大口下去,韓非的臉頰便鍍上了淡淡紅暈。
沒想到堂堂韓非,還是個喝酒上頭的人呢,趙維楨心想。
但他的眼睛依舊清明。韓非淡淡回敬“通古請、請韓王入秦,事關重大。若、若為大婚來賀,早就來了,非、非不意外。”
意思就是說,李斯以秦王大婚為由頭,開啟一番長談勸說韓王趁機入秦示好。但韓王要是為婚事而來,那他早就來了,現在不來,李斯也不算碰釘子。
趙維楨卻是側了側頭“但我覺得,若是沒公子寄過去的信,依李卿的口才,說不定就可以說服韓王呢。”
韓非“”
聽到她的話,韓非愕然抬頭。
對上趙維楨笑吟吟的眉眼,他既沉重、又無奈道“秦國,善行間,非見識到了。”
間就是間諜情報的意思。
“公子非的那封信,孟隗看得心服口服啊。”
趙維楨娓娓道來“公子說,秦國推廣小篆、度量衡,以及造紙印書,其中李斯功不可沒。如此狼子野心比發兵強攻還要可怕。若說強攻為豪奪,那么如此文化侵蝕便是下慢性毒藥。日子久了,人人都寫秦國的文字,讀秦國的書籍,接受秦國的思想,那么秦國不用發兵,這天下也會自愿歸屬秦王。”
說著,她又舉起酒器,自行抿了抿。
“李斯幫助秦國出謀劃策,證明他從頭至尾只有一個目的,便是助秦滅六國。他去韓國,不論對韓王說什么,肯定是為了幫助秦國找韓國的麻煩。所以,韓王直接拒絕李斯就是。”趙維楨感嘆一句“公子一番長文,邏輯清晰、言辭犀利,又遠見卓識,孟隗好佩服。”
韓非失笑幾聲。
趙維楨坐在他對面五分鐘,就已經把韓非、乃至韓國的底褲都抖了出來,韓非還有什么可說的
“君上才、才是好見識。”韓非無奈道“通古履行的,是、是君上的主意。”
“那公子當真覺得有這么可怕么”趙維楨開口。
“君上明知故問。”
韓非靜靜地看著她,一面整理語言,一面用極慢的語速盡量不斷連地闡述“君上深諳周禮多存一日,就會阻礙秦國一日。世人皆尊周、周天子,所以秦國霸道,便為虎狼。秦王欲做天下的主人,就要從”
到這里,韓非的語句開始結巴。
但他嘴上不利索,腦子卻比誰都清楚。青年公子放下酒器,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額頭,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從這里,和這里,”他頓了頓說,“認可秦國。”
該如何認可
自然是從思想上改變。
如果中原的稚子開蒙時用的是秦國的蒙書,那他們就會接受秦國的文化,進而去了解秦法秦律的正當性。長大后,便會擁護秦國的統治。
所謂大一統思想就是如此,只是歷史上的董仲舒尊儒,趙維楨想要天下尊法罷了。
甚至是按照她的理念,法家也不是做不到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吸收百家之長完善自己。
“君上高瞻遠矚。”韓非道“合該,該非佩服。”
“倒也不必。”
趙維楨莞爾“其實你那些文章,王上是真的喜歡。”
韓非聞言,似為郁悶地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只能,能說是,”韓非說,“天不作美,偏偏要我生在,在韓國。”
“那又如何”趙維楨直接道。
韓非猛然抬頭,重新直視趙維楨的眼睛。
趙維楨想了想,也跟著放下酒杯。她極其認真地開口“人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但能選擇自己走什么路。公子應該知道我今日是來做什么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