敗得太快了,李牧深深地意識到這點。
兩軍正式交鋒不到兩個時辰,趙軍就已出現明顯的頹勢。這樣的結果,既讓李牧心寒,又絲毫不在意料之外。
一則兩次死撐,縱然李牧想盡一切辦法,趙軍到底是傷亡過重。
二則是秦軍有著無法動搖的客觀優勢。
秦國的劍就是比趙國的更為鋒利,秦國的士卒就是比趙國的吃得更飽,秦國的甲胄,哪怕是比趙國的制式厚那么一點點,也足以挽救數不清的將士生命。
步兵兩兩正面相撞,這樣的差距,是李牧不論想出怎樣的戰術都無法彌補的。
他甚至能清楚計算出趙軍何時潰散。
李牧攥緊手中劍柄,緩緩闔眼。
戰場上的冷風如刀,刮到臉上切割的生疼。如此惡劣條件帶來的苦楚卻不及青年將領心中復雜半分。良久之后,他吐出一口氣,英朗的面部線條恰好組成一副了然的平靜。
“將軍”李牧側頭,他的副將立刻默契上前。
“我已將邯鄲來的使者送了回去。”李牧冷靜出言。
“什”
“聽我說完。”
李牧抬手,遏制住部下的驚訝,繼續闡述“我軍還有多少精銳”
“不、不足三成。”
“帶他們回去。”
說至關鍵處,他的語氣出乎意料的尋常“這三成精銳,你帶回邯鄲,以防井陘防線突破之后,邯鄲只剩一座空城。”
風聲、馬聲以及數不清的廝殺聲與刀槍劍戟相撞的鏗鏘混成一團,組成戰場上嘈雜且分辨不明的噪音。在這樣混亂的聲響之下,李牧周遭卻是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井陘本就不剩下多少人,還要把精銳帶走。
那李牧麾下能有什么
副將愕然抬頭,見識過諸多沙場與死亡的中年漢子,已然長淚滿襟。
“這難道就是將軍所言,由將軍來考量朝堂之事么”
他們這批人,從邊關打到燕國,又來守秦,離開家鄉后幾乎一輩子不曾回去過也從未打算回去。
也許他們只知打仗,不懂朝政,卻也不是傻子。
拒絕趙王調令后,放使者先行,然后由副將調精銳回歸王都,主將留下死守。
這是什么意思
李牧知曉今日必敗,他是要以死來告訴趙王這責任,他來扛余下的部下與精銳,既與之無關,亦可留下來捍衛邯鄲
他要用死換他們一線生機啊
副將老淚縱橫,可李牧仍然出乎意料的鎮定。
“統統聽命,”李牧道,“攜精銳回撤”
“不”
“你敢違令”李牧轉頭怒目。
可副將篤定主意,面對李牧殺氣騰騰的目光,和隨時可能因違背軍令而落下的劍,他索性雙手抱拳,朝著李牧直接跪下,行了一個相當之大的拜禮。
“末將隨將軍征伐數十年,這條命本就是將軍的。”
副將堅持道“將軍想要,隨時都可拿去。末將寧可死在將軍手里,也不愿意為那昏庸的趙王稀里糊涂的去死”
“沒錯”
“將軍,要死一起死”
“誓死抵抗又有何難”
由副將帶頭,李牧周圍的親兵隨之跪了一地。
“一輩子從不求活,只求死而無憾。”副將含淚懇請“今日離去,我們死不瞑目啊將軍”
這些人,追隨李牧十余年,比他的家人、在邯鄲的友人更為親近,更獲得李牧信任。
“縱使我們帶精銳回去又如何,整個趙國,還有誰能領命抵御秦軍。將軍,不如就在這里和他們拼死一戰”
“將軍,我們寧可拼死一戰”
“我們不想當逃兵啊,將軍”
李牧那張沉著的面具,在這一刻,緩緩裂開。
他怎能不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