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兒建功立業,并不在乎環境如何。”嬴政肅容道“昔年在邯鄲時,我父王亦是不受重視、遭人白眼,可與母后仍然恩愛如故,縱其中有坎坷,也是不影響感情的。”
燕丹罕見地沉默了一下。
他和氣的笑容微微收斂,苦澀道“秦莊襄王有呂不韋先生保護與資助呢。”
嬴政偏了偏頭“我來保護你。”
燕丹周身一震。
再平靜隨意不過的一句話,卻驟然改變了室內輕松親切的氛圍。
面對面而坐的燕丹猛然抬頭,方才的熱情、懷念一掃而空。他瞪大眼睛,無比茫然道“秦王秦王要我在咸陽為質”
詭異的沉默蔓延開來。
一句“秦王”讓嬴政雙眸中的溫度迅速褪去。
他瞇了瞇眼,不過是一笑一收之間,開朗肆意的青年仿佛全然是錯覺般消失不見。嬴政微微擰起眉頭“寡人不需要你為質。”
燕丹因那句“寡人”顫了顫。
“那要我做什么”
“你來幫我,不好么”嬴政反問。
“我幫你”
燕丹幾乎感到荒謬,他干笑出聲“秦王是要我做秦王的走狗么”
回應他的是死一般的寂靜。
良久之后,嬴政才慢吞吞地出言“可是你對燕國沒有任何感情,對那個燕王喜更是如陌路人一般。太子丹,你二度入邯鄲,終生戚戚、懷才不遇。燕國不給你的東西,寡人來給你,寡人為你機會,讓你施展抱負,不好么”
“不好”
燕丹猛然挺直脊梁。
他再看向嬴政時,目光就像是在注視著一名陌生人。
“我為燕國太子,我是太子你,你竟然要我做你的臣子秦王,你終究是變了,我本我本希望你能放我回燕國去”
趙維楨闔了闔眼。
她坐在嬴政的身邊,始終沒有出言。
這樣的場面絲毫不出乎趙維楨的意料。她能阻攔的,但她覺得沒有必要。
燕丹聰明,也糊涂。他聰明在于十幾年前,在邯鄲時,燕丹就認識到趙維楨選擇了嬴政而非自己。
嬴政也知道的,他甚至明白趙維楨選的是他,而非嬴子楚,甚至不是秦國。
因而今日的對話,趙維楨沒有任何資格真正介入其中。
這是昔日友人與友人的對峙。
恐怖的死寂過后,嬴政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若你回燕國之后,又當如何”嬴政冷冷問“燕王喜的身體康健得很。”
燕丹一聽這話,眼底又燃起了淡淡希望。
他如同一只探出巢穴的鼴,謹慎端詳嬴政片刻,而后回應“謝秦王掛念,燕王身體康健,燕國自然也是穩定不變,何況”
“何況”
“倘若秦王大人大量,念及昔年交情,”燕丹終于得到機會,拋出一早打好的腹稿,“不扣留燕國的人質,燕國就會覺得秦國大度,感恩于秦王。如此,秦、燕之間,兩國沒有矛盾,便和長久和平相處,豈不是更好”
“長久和平。”秦王政嗤笑,近乎好笑地重復了一遍燕丹的用詞。
青年國君側了側頭,一雙鳳眼掃過趙維楨。
好巧不巧的是,趙維楨同樣在看著他。
四目相對,嬴政在瞬間便明白了趙維楨的意思。
和往日一樣,維楨夫人永遠看得都那么清楚她早就對他提醒過了。
這是嬴政第一次,希望維楨夫人不是對的,希望她也能有看走眼的一天。
燕丹只擔心自己當下的處境,他從未想過身后之事。
嬴政說,他希望燕丹能幫他,卻被燕丹簡單地理解成想要扣留燕丹于咸陽為質。
既然如此,嬴政倒是有些慶幸燕丹沒有明白他的真正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