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徽感覺到一團暖融融的東西鉆到了自己的被窩里。
商皇后從來不許殷盛樂像現在的一些世家子女一樣焚香的,他的房間中向來都只擺放新鮮的蔬果與剛剛從花草坊中采摘下來的應季鮮花,殷盛樂入睡前才沐浴過,被宮人們小心烘干的軟密發絲透著股淡淡的香氣,沈徽說不上來這是什么味道,只覺得有點兒像是雨后山茶的新芽。
他往后一退,給非要擠著旁人睡覺的小殿下讓出位置,殷盛樂忙拉住他“別掉下去,你往里頭挪點兒。”
“外面還寬得很吶。”沈徽回答道。
如果此時有人點亮床邊的燈燭,便會叫殷盛樂看見,從國子監的初見開始,臉上的笑容總是溫馴又和煦的沈徽在這一刻放肆地任由自己的表情失控,他雖依舊是笑著的,眼里卻夾著淚光,偏偏他極懂得控制自己說話的腔調,半點也不讓殷盛樂聽出異常來。
他是母親的獨生子。
他雖然有弟弟,但從未能有任何一個人能像殷盛樂一樣與他這般親近。
他在臨川侯府,無法飽食,沒有暖衣,后母生的弟弟鄙夷他,敵視他;姨娘生的弟弟害怕他,躲著他走。
大多數人,都只當自己看不見他。
就連將自己救出苦海的祖父,也總是一邊嘆氣,一邊說著要爭氣,不要怪罪父親,不要讓泉下的母親難以瞑目的話。
唯有七殿下。
唯有這個年幼的孩子不曾厭棄自己的出生,哪怕他在自己這里什么都得不到,但他還是主動地親近自己,善待自己,甚至將他本該深藏的那一面展露給自己沈徽在人生中頭一次感覺到自己整個人都被身側的這團熱源捂暖了。
這大概就是被信任著的感覺
“你怎么了”殷盛樂并不知道沈徽此刻的糾結落淚,卻也十分敏銳地察覺到沈徽的情緒似乎哪里不太對。
沈徽依舊掩去他有感而來的悲切,聲音溫柔“約莫是真的困了罷,殿下,時候也不早了,咱們先歇下,若您還有其他疑問,明日臣再為您解答可好”
“那就睡吧。”殷盛樂點頭,湊上來分去沈徽的一半枕頭。
他總覺得沈徽似乎突然變得不開心了,但又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問出口。
沈徽睜著雙眼,慢慢聽見身側的呼吸逐漸變得平穩悠長,他盯著一片黑暗的枕邊,只能勉勉強強分辨出殷盛樂的輪廓,直到殷盛樂沉沉睡去,沈徽才也慢慢合上自己的雙眼。
他會做一個好臣子,會盡所有的努力輔佐七殿下,也會不惜一切地護著這個讓他頭一次感覺到自己的出生并不全是遺憾與厭棄的孩子。
也許,到了某一日,他不再享有這份信任的時候,他也沒法輕易忘卻這一刻的感觸。
沈徽小心地把在自己身旁滾成一團的孩子摟進懷里,就像是一個追逐著水中團圓倒影的愚人終于抓住了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