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雷當空,群臣皆寂。
上了年紀的皇帝親手將他最喜愛的兒子送上皇位,淡淡地說出自己要退位的時候,就像是尋常農家的父親,將全家唯一一把割麥的鐮刀送給已經長成了勞力的兒子時一樣地簡單,且平淡。
金鑾殿上,無人言語。
皇帝拍拍殷盛樂的肩膀,沉默地微笑著轉過身,走到那把龍椅背后,垂著長長的珠簾的小房間里,盛裝打扮的商皇后正站在那里,見他過來,便親自伸手撥開了珠簾,將年老的皇帝接引入內。
他在珠簾后化作一道影影綽綽的人形,慢慢地矮了下去。
宛如,西山上赤紅的落日。
皇帝這一次,沒有任何的留戀不舍,他甚至沒有給其他人開口的機會,果斷地放權,果斷地轉身,果斷地將自己化為已經成人的孩子身后的一抹黑影。
他與商皇后一同坐在龍椅側后方的,用珠簾與紗幔隔開的小房間里,身形似乎更加衰老而佝僂,而他卻長長地舒出一口濁氣“松快多了。”
放棄權利,似乎也沒他想象中的那么困難痛苦。
或許是因為如今坐在龍椅上的那個年輕人,確確實實是他最中意的那個。
殷盛樂發現,自己坐在龍椅上,和自己坐在講臺上的視野是一模一樣的,底下的群臣不管什么表情,什么動作,從這個地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自然他也沒有忽略過去某些人蒼白而慘淡的面色,又或者眼中一閃而逝的憤怒,抑或憎恨。
但更多的人在驚訝于惶恐過后,表情慢慢地恢復了平靜,他們開始試探著用恭敬地眼神去打量這個年輕的新皇。
他才十八歲。
他戰功赫赫。
他甚至都沒有成親,也沒有孩子。
他手握重兵。
他的脾氣聽說不是很好,非賢明君主之像。
他已經是皇帝了。
新舊兩任君主的交接哪怕到了很久很久之后,提起來也免不了被人說一句草率敷衍。
但現在已經沒有誰還有那個閑心去糾結這父子兩個將皇位的更迭變得過于簡單隨意了,他們全部都屏息凝神,將一切思緒深深地,緊緊地壓到心底。
服侍了老皇帝大半輩子的太監總管杜緒也深知這是自己站的最后一班了,他瞥向站在自己右手邊,即將接替自己位置的陳平,上前半步,高聲喝道“群臣謁拜天子”
殷盛樂數著地上一個個烏黑的腦袋。
坐在龍椅上,說不緊張,那是騙人的。
他心里甚至慢慢地生出一種巨大的恐懼感,但在這份恐懼之后,是異常活躍的神經,是他體內嘶嚎著想要更多權力刺激的毒血。
諸位大臣不管是不是對這個年輕的新君心悅誠服,都跟著人群一起,莊重地朝著龍椅上的殷盛樂拜下,三跪九叩,認下這個年輕得可以被他們大部分人都叫一聲孩子的人為殷朝新的君主起碼在表面上,他們無法阻礙殷盛樂登臨大位了。
皇帝的決定實在是太過突然,打了所有人一個猝不及防,不管他們有多少的準備,那都是針對原先的“太子”的,而非如今的皇帝。
殷鳳音站在父母坐榻的旁側,她同樣穿著華服盛裝,素手輕輕挑開珠簾,往外頭望去,小聲感慨“小七離家這幾年,真是愈發有氣勢了。”
她是皇帝的長女,卻因為生為女兒,不得掌權,雖有安國長公主的稱號,但殷鳳音心底始終都是懷著怨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