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到底還是沒能撐太久。
在細雨紛飛的六月,大殷皇都,滿城縞素。
自上往下,所有人都換上了麻布的孝服,整個朝堂也忽然變得沉默下來。
連商皇后也一連幾日地守著太上皇的遺體,不言不語,沒有落淚,卻也叫殷盛樂很清晰地覺察出她身上凝聚的一股偌大的哀傷。
上一代人之間的愛恨從來沒有激烈地在明面上撕開過,殷盛樂的家庭雖然有種種不圓滿之處,但大方面上還是保持著一個相對和諧的氛圍。
母親的白發在短短幾日中又多了大半。
“娘,您好歹吃些東西。”對于太上皇的溘然長逝,殷盛樂始終都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他心里好似被山霧鎖住了,又或者是因為皇帝的身份不許他表現出過于放縱的哀傷,他下意識地保持著一副平靜的面容,心中的種種情緒也異常地麻木,鮮有波瀾。
“年紀大了,沒什么胃口。”商皇后注意到兒子眼下微微發青,有些擔憂地問,“近來朝上事情多嗎這老東西,連死,都死得不是時候。”
她又掉下一滴淚來。
殷盛樂搖搖頭“只是有點睡不好。”
他已經好幾天沒能睡好了,總是閉上眼睛沒過多久,就從床上坐起來,腦子里一片空白地發著呆,殷盛樂會在這一瞬間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想做什么,頻繁的輾轉起臥叫他身旁侍候的人都是驚心不已。
陳平咬咬牙,跪在這母子二人身側“稟太后,陛下他已經好幾天沒能安眠,膳食也用得少了”
太上皇死后便自動升為了太后的老母親充滿哀傷的面孔頓時變了“你這孩子都這么大個人了,還不叫我這個當娘的省心”
殷盛樂愣了愣,橫了眼陳平,嘆息道“娘也知道我長大了,難道不知道您哀毀傷身,兒子也會心疼嗎”
商太后一時間被他的話堵住了,最后只能決定在太上皇下葬之前,自己要一天三頓地盯著皇帝用膳。
按照大殷的禮節,太上皇的遺體要先停靈一個月方可下葬,而太上皇從前見足了前朝皇帝興修陵墓到處搜刮民脂民膏,壓迫勞役的苦處,便早早選定了一塊地當做殷家今后的祖墳,修了個簡單的陵墓,且下旨自己死后不得以金銀珠寶或是其他貴重物品陪葬,而以后殷家的皇帝下葬也必須從簡,悉數葬在皇陵之中,不可另起大墓。
說是下葬,其實也就只是把太上皇的遺體放進早就落成的地宮中而已,哪怕他生前是個皇帝,死了,也就只有那一個小小的墓穴,旁邊留出給商太后的位置,等到商太后百年之后,便將他二人的墓穴再一同封死。
商太后并不是很愿意與太上皇合葬。
殷盛樂理解母親的心思,殷鳳音也在哭過后表示了自己對母親的支持,她對父親的情感相比起出生在建朝之后的弟弟而言更加復雜。
她是備受寵愛的長女,卻也因為母親遲遲沒能生下一個他們想要的繼承人而受盡了閑言碎語,而她自己無論做得多好,總也免不了“可惜了是個女子”的憾嘆。
而父親在她和母親最為艱難的日子里,選擇納妾。
殷鳳音不甘有過,痛恨有過,但最后她還是選擇妥協,選擇退到幕后,默默等待到所有矛盾爆發的那一日到來,她不確定自己到底能保持多久的理智,若是叫那些排擠謀害過母親的女子的兒子成了皇帝,那她也不能保證自己到底會做出什么事情但上天似乎給了她們一個緩和的臺階,她的弟弟終于出生。
而這個弟弟,給她帶來了在世人眼中比起公主掌權而言更加大逆不道的新視野
殷鳳音擦掉眼角的淚水,慣來只穿紅衣的她如今身上一片慘淡的白色,發髻上只有零星的銀飾“我聽娘親說,你這幾天不吃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