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注定文家分外忙碌的一天,但沒人敢叫一句苦。在許多人心里,嫁到戶部尚書家的二姑娘甚至比做了王妃的大姑娘還要風光戶部尚書啊,那可是天子寵臣、位在中樞,親王風光是風光、尊貴是尊貴,可這論起實權來,與趙家如何能比
這也正是金陵商門們心中的計較,因而瀾心出閣,他們并不敢怠慢,便是姑蘇、揚州等地聞訊得貼前來參宴的豪商門戶亦不在少數,如今都在金陵城中安置下來,只等今日參宴,盼著能與趙家搭上些關系。
瀾心的閨閣昨兒一夜燈火通明的,她也是天剛蒙蒙的時候便被身邊的媽媽喚起,幾番沐浴凈身,最后一身半是藥香半是花香,她也說不出是什么味道,但她身邊的幾個嬤嬤各個振振有詞的,換一回水說一回好預兆,直把她都泡皺吧了,半點反抗的機會沒給她。
錦心過去的時候她才被套上中衣在屋里落了座,忍不住長松了一口氣,因為今日不行婚儀的緣故,嬤嬤們也沒苛待她飲食,這會她面前桌上也擺著兩樣粥羹點心,只是量很少雖然不拜天地,只行出門的禮,但好歹也要折騰一會,更衣便是一番折騰,少墊一墊便是。
一碗熬得濃濃的紅豆粥佐兩碟子宣軟點心,錦心看著都覺著干得黏嗓子,早早來到的蕙心見了也有些不忍,溫聲勸著她多少用些。
見瀾心吃得一臉悲壯,錦心忍不住輕笑,將帶來的小食盒打開,里頭熱騰騰一碗茯苓酪,牛乳熬的茯苓霜熬到濃稠,鋪上切得細細的蜜餞絲,暗紅的蜜棗、艷紅的枸杞子與濃亮鮮黃的蜜漬杏兒,三色交雜在一起,叫人只看一眼便口舌生津,再澆上一勺透亮的參蜜,甜香味兒直往人鼻子里沖,誘人極了。
瀾心的心一下就被那一碗酪勾住了,錦心好笑道“我叫小廚房一早備下的,料定你今早沒什么好吃的。我都打聽了,等會趙斐來接你,你們前廳拜別了父親母親后,大哥不在家中,趙斐他親自背你上轎,然后他再敬父親母親與賓客幾杯酒,便出門上馬,你們一路到碼頭上、登船離岸,然后便可以放松了,倒不必守大姐姐時候那個嚴苛的規矩。”
聽她這樣說,瀾心忍不住長松了口氣,她的教引嬤嬤孫嬤嬤張了張口,看著瀾心慶幸的樣子到底也沒上前攔她,只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縱著瀾心用了大半碗茯苓酪,才上來收羹碗。
瀾心也省得見好就收的道理,剛任她把羹碗收去,便聽說“三姑娘來了”,等姊妹四個坐下,沒等靜靜吃上一碗茶,又是文夫人與這太太、那奶奶來了。
未心把錦心安排到西屋里清靜地方坐下,瀾心的喜服大妝都在東屋里,也是在東屋里上妝,這會諸位長輩、喜娘妝娘把東屋里填得滿滿的,倒是西屋顯得清冷了。
錦心靜靜坐在那里,目光落在那邊屋里,隔著重重隔斷帳幔,她隱約能見到瀾心端坐在妝臺前平靜又隱約有些忐忑的模樣,又能看到妝容整齊后的明艷動人不可方物。
從始至終,瀾心的脊背都挺得直直的,便是重重的冠子壓在她頭上那一刻,她的背也沒有彎下去。
她的脖頸被沉重的冠子壓出一個柔順的弧度,但從清晰明凈的水銀鏡中能看到她明亮而清透的眼眸,其中沒有一絲怯懦軟弱、畏懼不安。
她即將很坦然地,步入人生的下一個階段,成為一個人的妻子,一戶高門的兒媳。
錦心靜靜地站在大紅撒花的紗幔下,輕軟鮮亮的紗幔掛滿了整個屋子,燭光亮起時也映出微微的紅光,屋子里每一個人都是笑著的、喜氣洋洋的,只有文夫人眼中含著些淚光,定定地站在瀾心身邊,看著她梳妝。
蕙心就站在文夫人身側,緊緊握著她的手,她對瀾心也有不舍,但比起文夫人,她似乎更淡定一些。
因為蕙心更相信她的妹妹,哪怕遠在京都,與金陵相隔千里,也會過好日子、經營好生活。
此一別后,再見不知何年何月,藩王非詔不得擅離封地,蕙心也不知日后趙斐若是入仕,她與這同胞姊妹,余生還能再見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