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卓蘊說,“趙小歸,你怎么知道我會扛不住呢”
趙醒歸搖頭“這不是扛不扛得住的問題,這是一條單行道,走上了就不能回頭。小蘊,我截癱九年了,兩年前去凍精也就是未雨綢繆,那會兒癱了都有七年,我受傷的時候還在青春期,人都沒發育完。醫生說我米青子質量還可以,這個還可以很難講,沒人能知道我這樣一個天天坐輪椅的人,米青子到底還有沒有用,我很怕我們會做無用功,試了一次又一次,讓你吃遍苦頭,卻因為我的關系根本得不到好結果,到時候我”
他沒再繼續往下說,臉上顯出一絲痛苦的表情,那場景仿佛已經在他腦海里發生過無數次,是一種深深的無能為力。
卓蘊知道這是趙醒歸的心結,家里沒人能體會到他的苦楚。作為一個男人,還是在風華正茂的年紀,他可以坦然地接受依賴輪椅生活,卻在生育問題上陷入自責,旁人一句善意的問話都會觸動到他敏感的神經。
聊到“孩子”這件事,卓蘊不禁想起兩年半前的那個冬天,十二月,趙醒歸念大四,她回國過圣誕假,兩人去拍了一組婚紗照。
婚紗照是旅拍,去a省東海邊的舟市拍攝,趙醒歸開車帶她去,攝影師那邊開另一輛車。
攝影師叫柯玉,在業內小有名氣,個子很高,長相英氣,乍一見像個冷漠的拍照機器,熟了以后卓蘊就發現,柯玉的溫柔其實都給了她的伴侶。
她的伴侶叫張有鑫,二十八歲,是趙醒歸的朋友,趙醒歸喊他“三金哥”。三金也是一位截癱男士,并且比趙醒歸情況更糟糕,是完全性脊髓損傷,腰以下一點感覺都沒有,大小便完全失禁,兩條腿比趙醒歸的腿都要細一圈。就算是這樣,三金還是跟著柯玉一起出來拍照,美其名曰給她做助理。
三金性格開朗,笑容陽光,是個社交牛逼癥,到了目的地后不停地和趙醒歸聊天、開玩笑,在他的插科打諢下,一對新人與柯玉、化妝師、另一位攝影助理很快熟絡起來,幾個年輕人間不再那么拘謹。
卓蘊是第一次見到柯玉和三金,拍攝間隙和柯玉聊了會天,問她和三金認識多久了,柯玉當時很茫然,想了想才回答“認識的話,十六年了吧。”
“哇這么久啦”卓蘊問,“那你倆結婚沒”
柯玉搖頭“沒有,不打算結婚。”
在冬日的大海邊,兩個女人倚坐在礁石上,耳邊是不停歇的海浪拍岸聲,卓蘊身穿婚紗,肩上披著羽絨服,不解地問“不打算結婚”
“對。”柯玉點起一支煙,瞇著眼睛望向大海,“不結婚,不生孩子,說好了的。”
卓蘊“這樣啊。”
柯玉把煙盒、火機遞給她“要嗎”
卓蘊抽出一根煙,攏著手點燃,問“家里不催”
“催什么”柯玉神情灑脫,笑容爽朗,“人這輩子就幾十年,簡單點吧,想做什么就去做,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不用管別人怎么看。我不認為我能做個好媽媽,至于三金”
她望向不遠處坐著輪椅都不消停、彎腰用小鏟子興致勃勃在挖沙的張有鑫,搖著頭翻了個白眼,“他就是個棒槌,自己都是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
卓蘊哈哈大笑,視線從張有鑫身上移開,看向了趙醒歸。他穿著一身白色西裝端坐在輪椅上,正臉抽抽地看張有鑫挖沙。突然,他轉頭向這邊望過來,卓蘊手里夾著煙,沖他一笑,趙醒歸愣了愣,大概想不通兩位姐姐怎么抽起煙來了。
拍完照,回程的車上,卓蘊告訴趙醒歸,柯玉和張有鑫不打算結婚,也不打算生孩子,她興奮地說“我覺得他們這樣很酷哎,誰規定人一定要結婚生孩子就一直談戀愛,也很不錯啊。”
趙醒歸當時沒說話,只專心地開著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