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俞江寒睡得格外沉。
他不僅夢到了重生的種種,甚至還夢到了塵封在他記憶中,竭力克制著不愿去回憶的家人。
夢中的畫面回到滅門前,母親遞給他一塊魚形狀的玉佩,溫柔地對他笑著說道寒兒,再過些時日,我們就該出發去天極宗,向方家正式登門提親了。
從小就知道自己有個未曾謀面的未婚妻,比起期待和戀慕,俞江寒更多的是好奇。
他從未見過她,卻要因為這一紙婚約成為相伴一生的道侶。
若是俞江寒性格再叛逆一點,怕是絕不會同意這個婚約的,可不想讓父母難為的俞江寒最終什么都沒說,默認了父母親的安排。
當時俞家的實力地位遠超一個小宗門中的峰主,論起來,還是方家高攀了,但誰都沒有想到,占據一方地界的俞家,竟然會在一個深夜,被人屠盡滿門。
滅門的那一夜太過慘烈,俞江寒已經記不太清楚了。
他只記得,從父親母親身體中流出來的鮮血,滴在了他的眼睛中,將他的世界染成一片血紅。
再然后,就是無休止的逃亡。
盡管有法寶護體,俞江寒仍舊被傷到了氣海,從此成了一個不能修煉的廢物。
從尸山血海中醒來,他眼睜睜看著俞家被大火燃燒殆盡,而他卻無能為力。
那場大火燒了一整夜,把夜空都照得恍如白日。
第二天,從密道中逃生的俞江寒,拖著殘破虛弱的身體,懷抱著信物,強撐著向天極宗所在的地方趕去。
但在這個大陸上強者為尊,只認實力,氣海受損后的俞江寒成了所有修士眼中待宰的羔羊。
他被一邪修抓走,關到地牢里,沒日沒夜地跟著其他奴隸一起開采靈礦。
上一世,他那未婚妻應該也是來了的,但他當時因為虛弱勞累,犯了舊疾,陷入昏迷狀態。
等到醒來后,只看見空蕩蕩的地牢,沒有任何人告訴他發生了什么事。
而后他一路向東,終于趕到了天極宗。
可他僅僅遠遠望見那方家三口一面,就被傳話的弟子一番羞辱,丟給他一紙退婚書,將他趕下了山去。
俞江寒覺得方家背信棄義,心中不忿,不愿離開,打算休養生息一陣,再上山去,欲與方家好好爭辯一番。
卻沒想到,方家竟是對他下了狠手,某日夜半之際,命人將他活生生逼得跳了懸崖。
好在天不亡他,在崖底得到了機緣,憑借著這份機緣,他拼了命地修煉,終成了一統魔界的尊者。
而方家,還沒等到他報復,就已經消逝不見了。
前世的遭遇和這一世白衣少女對他淺笑的模樣交織在一起,讓俞江寒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自我懷疑之中。
他還要報復她么
如果上一世,她也是無辜的呢
一向隨心所欲,任性妄為的俞江寒,竟然變得遲疑起來。
床榻上的少年似乎是被魘住了,眉頭緊鎖,嘴里不住地喃喃著什么。
方幼青放下手中的丹藥,坐到他的床邊,輕輕地晃了晃他。
“俞江寒。”
在她的手觸碰到俞江寒的身體時,倏地被一把握住。
眸中盡是冰原霜芒的少年睜開了眼睛,短暫地愣怔了片刻,他慌忙松開少女的手,眼神也恢復了平和。
“我”
還沒等他解釋,少女就噙著笑,將丹藥遞給他“你的身體需要修養,這是我為你找來的補藥,一日三次,每次兩粒就行。”
俞江寒接過丹藥,注視著瓷瓶,遲遲未服。
看來是他想的太多,以為她會是無辜的存在。
被那樣忘恩負義的父母養大的女兒,能是什么好人。
如他所料,狐貍尾巴果然藏不住了,他是不是應該感謝他們,給了他一個體面的死法
心中嘲諷,俞江寒面上卻是一片感動,他握著瓶子,抬起頭,視線移向面前的少女。
好生干凈的一雙眼,好生惡毒的一顆心。
當真是面若菩提,心如蛇蝎。
“謝過方小姐,在下一定銘記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