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耿聽著她還在說著什么,染著鮮紅口脂的嘴唇一張一合,字字句句如同劍刺針扎,似乎想要這樣把他殺死一般和從前一樣。
他難以抑制地陷入回憶,過往經歷連著漫漫恐懼,一層一層涌上來,似乎要將他整個人吞沒
“你怎么這么蠢廢物連這都學不會也只有我是你的母親才愿意花時間在你身上”
“別人都讓自己母親受益、驕傲,只有你只有你讓我受累受苦”
“你長著一張嘴,卻連一點好話都不會讓你笑好話不會說連笑都不會笑了嗎”
“笑知道嗎面對你阿爹的時候要笑”
“笑”
仆役憐憫地俯視著他,院中一雙雙眼睛在看著、一只只耳朵在聽著,他獨自站在院中,巨大的羞恥感包裹著幼小的他,無處可逃。
阿耿從記事起耳畔似乎就回響著這樣的話語,他笨、他蠢,他不會說話、他不如任何一個和他同齡的孩子、他不能讓自己母親驕傲母親都是因為愛他才愿意在他身上花時間,所以每每受到懲罰都是他自己的錯。
那些打在身上的藤條、那些要把人腳趾凍爛的嚴寒、那些烈日下暈眩和嘔吐欲都是他沒有做好,讓母親失望了,是他應得的懲罰。
但是
記憶里的婦人輕輕抱住他,聲音從高亢變得低沉,似乎滿是痛苦、似乎滿是無奈,甚至帶了哭腔“阿耿母親懲罰你的時候自己也很痛苦,甚至母親比你更痛苦你為什么不能做好一點呢要是做好一點我們都不會痛苦了”
對面的婦人也輕輕抱住他,憐愛地撫摸著他的脊背“你雖然還是這個樣子,卻依舊是我最愛的孩子。母親不愛那些生意俗物,卻為了你管著你阿爹留給你的東西,每日焦頭爛額,甚至睡不上一個好覺如今你叔叔生意出了問題,都不需要你做什么,只要你愿意和從前你阿爹的朋友吃吃飯,說一說阿娘的辛苦”
就是這樣。
從前沒有任何一個人會與柯耿說話,他的生命里只看得到那么一點點景色,母親就是他的一切。
他總是很笨,什么也做不好,讓母親傷心,每當受了懲罰痛苦不解的時候,母親就會這樣抱著他,說著自己的痛苦、無奈,滿是愛憐地摸著他的后背,告訴他自己有多么愛他,懲罰他都是為了他好,逼不得已。
小小的柯耿滿身都是傷痛,卻因為這一點蜜糖感到快樂,心甘情愿地相信著最愛他的母親,愿意為她的笑容和夸贊付出自己的一切。
阿耿聽著耳邊似乎滿是溫柔的言語,靠在柔軟又充滿香氣的懷抱里,這是名貴熏香的味道,暖絨絨的,卻讓他心間一片冰冷。
他的手指依舊冰涼僵硬,如同一座木雕被攬在婦人懷里。
阿耿回憶起記憶里的那些擁抱,似乎想在上面找回一些力量。那些擁抱很親密,抱得很緊,有時候還伴隨著親吻,他的鼻尖是淡淡的皂莢香氣,和他自己身上的味道一樣,那味道里甚至還有一點食物的香味,或許是甜的,或許是辣的,沒有香薰的味道好聞,但它很真實。
它的主人也很真實,不像輕輕攬著他的這個人,仿如一座雕像、一個會動的恐怖的怪物。
這個怪物口中是優美輕柔的愛意,實則內心無比空洞,只有一面鏡子,照著她自己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