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經出現,但云層很厚投下來的光芒不足以徹底溫暖大地。裸露在外的手掌有些發冷。米拉感覺自己有很久很久沒像這樣和老師單獨二人外出了。
她覺得有些懷念,這種體驗,還有這種向他發問尋求解答的行為。
“因為不想惹麻煩吧,就像現在沒人理我們一樣。”賢者回答的語調一如既往平穩沒有波動。天氣寒冷導致大部分人都設法把面部和頭部裹起來遮擋面容,盡管如此二人的身高在人群之中仍顯得有些鶴立雞群,但走過路過的人都選擇把精力花在自己的事情上,沒有搭理。
只消看一眼周遭的環境,亨利便能夠推斷得出負責此地的里正在想的是什么。
他的所有決策都顯得極度被動,缺少獨自裁決的經驗和從未遇到過的難民問題相結合,導致這位里正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送出信件去求助幾日路途外的上級。
他并不是在解決問題,他只是放任這些難民們待在這兒直到他知道怎么解決問題。
在進入毛田的路上,后知后覺聽聞的宛州戰事或多或少與此有相似性存在——只是那位宛州的州牧是在知曉了情況之后,決定了保守的戰斗方案;但這位毛田的里正卻是從‘決定’的這一步開始就已經徹底保守了起來。
盡管那些家人凍死的難民或許不這么想,但這位里正自身并不是什么罪大惡極之人。
他只是。
平庸罷了。
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以自身的仕途為最優先。他的首要目的是“別作出錯誤決策”,因此他把問題的解決交給了更上一層的人。這樣當解決方案有了偏差出了什么問題時,最少他自己不會是首當其沖的。
他不是造成這一切的人,只是一個消息的傳遞者、一個基層的執行者。
罪不罰眾,更何況他只是在忠實地聽令行事罷了。
四千年月之國,和平與安穩之中他們面臨的唯一壓力和唯一恐懼的,便是來自于高位者的責罰。這種怕做錯事的畏首畏尾導致直轄州區域的掌權華族中誕生了大量的保守派。
“比起問題得不到解決,他們更怕的是解決不力。”賢者以亞文內拉語簡短總結的這一段話一如既往迅速地令米拉理解了狀況。
盡管理解歸理解,她仍舊無法接受就是了。
亞文內拉人是務實派。或許是一介歷史短暫的小國沒有那么多的傳統,也沒有那么強大的中央高位者帶來的絕對統治壓力,對與錯先不提,他們最少行動起來的速度會快上許多。
那終歸是她人生前11年生養長大的地方,哪怕旅行去過了許多地方見證了許多不同的文化受其感染從中又有所吸收引起改變,這也仍舊是一段構成她人格根基的經歷。
我們的洛安少女從一開始就是個早熟的孩子,她個人人格在與賢者相遇之前就已經形成,二人所相遇之后從擁有無盡知識與智慧的他身上獲得的,大多其實是看待世界和問題的方式以及各種事情的解決方法。
作為短壽種的人類會在很短的時間里形成個人人格,愛鬧事的小孩和安安靜靜的小孩長大了以后也往往還是會保留小時候的行事風格。哪怕最初的影響因素消失,已經被改變過的世界觀和行為方式也是無法再變回去的。
所以她無法接受為什么所有人都這么保守不嘗試去解決問題。反之你隨便找到一個新月洲的農民跟他們講述里加爾有一種平民可以從事的背井離鄉去冒險賺錢的職業,他們也會面露驚恐地認為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而不是產生憧憬。
掌握著解決問題的方法,卻沒有任何人依賴仰仗于你。
走過如此漫長的旅途,她早已明白了即便是自己的老師也仍舊無法解決每一件他們看到的事情。她又想到了綾、乃至于巫女們,所有那些新月洲的學者們或許也有著相似的處境與體驗。
掌握知識卻并不掌握權力的人,實際上也仍舊是如此無力。
亨利是可以解決毛田現在面臨的問題的。
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