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州雖然總體上并不處于軍事重鎮之類的扼要地位,境內流血沖突卻仍舊是少不了的。
不在重要位置卻事件不斷的理由很簡單當你把一大堆年青氣盛的武家子弟都聚集在同一個地方,又給他們女人和酒的時候,爭風吃醋打架斗毆就會變得司空見慣。
盡管偶爾演變到過于嚴重的程度導致有人喪命這種事情也不算少見,但相比戰爭而言這種年青男子爭風吃醋造成的小規模流血事件,在新京看來不過是不成熟的打打鬧鬧。
只要沒有鬧到讓整個領地陷入混亂民不聊生的程度,在新京的上位者看來就不值一提。這些武家子弟盡管在平民看來都是貴胄之身,但在當今這個年代最不值錢的就是年青的武士子弟。
本來武士階級乃是軍事貴族,為了維持戰斗力因而脫產,不務農亦不經商一心一意磨煉刀劍。可如今天下太平,軍人毫無用武之地。而文官職位有限不說,還基本都被占據了要職的華族所盤占,除非是與頂頭的華族有所牽連的親戚,否則幾乎沒有被新京任命的機會。
再者,武士過于追求個人榮譽,除了揮舞刀劍許多事情都缺乏概念,大部分連做飯都不會更甭提管理領地。因而坊間甚至有“連書生都比他們更加有用”的說法。
派不上用場所以怎樣死掉都無所謂,若是采用這樣的說法便仿佛新京對于武士階級有特別的歧視。但事實顯然并不如此。
國家只是單純地不在乎罷了。
這是一種久經災害的月之國獨有的文化氛圍,天災人禍面前賤民貴胄毫無區分,都只是災害造成的傷亡數字中的一筆。不論個人在其自身的心目中抑或其周邊的親朋好友眼里有多么獨特,因為街頭流血沖突而死或是外露財物被搶劫殺害,史官也只會面不改色地在筆記簿上寫上“某年某人某月,某地死亡人數某某”罷了。
人是一種感性的生物,一旦有了交集,當他人生命逝去的時候便會感到惋惜。
這種個人層面的情感流露正是拉曼人所批評的所謂“和人武士狹小的個人格局”因為國家與集體的掌權者是不能像這樣將視野限制在狹小層面的,他們需看得更遠,一切都以更大格局的眼光來看待。
但不論如何,當鳴海等人確鑿無疑地流露出悲傷的情緒時,這仍是亨利他們這些異鄉客看來頗具人情味的一幕。
重傷的足輕們終歸沒能保住。被強壯的鬼族以硬木鈍器擊中,其中一人肺部重傷在撐了一天之后在黎明到來時,終于還是淹沒在自己血液之中窒息而死。而另一人則是因骨折引發的高燒,夜里便過世了。
唯一活下來的那人右臂和兩腿骨折,即便存活卻也再也無法從事戰斗或是勞作。在他的請求之下,鳴海最終請藥師調配了能安樂死去的毒藥。
“請大人安頓好在下的家人。”濃厚的藥草味混合熟悉的安魂香味,而年紀不過30上下臉色蒼白的足輕在得到鳴海的答復之后便臉色安詳地去了。
醫館的藥師們沉默地看著這一行人,在紫云這種聚集了大量年青氣盛武士的地方流血沖突是常有的,因而處理重傷員乃至死者的經驗并不缺乏,所以他們全程都表現出了沉靜與克制。
只是雖然章州這邊沉溺于酒色的武士們或許沒眼看出,老道的醫師們卻是可以由細節鑒別出這一行人的獨特性。
最初急匆匆運來的時候看著那嚴重變形的胴甲,醫者的經驗便可判斷出他們所遭遇的并非此地年青人那種爭風吃醋的街頭斗毆。
安魂香的味道遮蓋了血腥味與濃重的藥膏味,醫館年過半百的醫師長將蜜餞放入熱騰騰的春茶之中,不加蜜餞的話在這樣煙熏濃厚的環境里他根本嘗不出味道。他記不起自己已經有多少年沒處理過了,像這樣正兒八經從戰場歸來的士卒。
年青人的街頭斗毆有時候也可以很慘烈,盡管多數在年幼時都練過武藝,但花天酒地讓他們把那些都丟光了,一個兩個頂著武家子弟的名號打起架來卻比混混山賊好不了多少。
不夠干凈利落的斬擊,氣勢不足的刺擊,全憑酒后意氣用事使的銳器造成的傷往往是雜亂無章的。有時候好幾個傷口互相重疊,而檢查到最終會發現這些傷都未及要害。
只是皮肉傷就大驚小怪哭爹喊娘,更可笑的是這樣的家伙回頭還會把傷疤拿去作為功勛吹噓,而且套路重合度驚人地高基本都是自稱路見不平救下了被山賊欺辱的女子。
放聲大笑展示英武,在一旁游女奉承的話語中一杯酒接著一杯酒將身上僅有的財物盡數獻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