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澶白趕過去的時候,只看見了渾身傷痕累累的徒弟。
她的身上插滿了劍。
汨汨的血順著指尖流下,匯成一灘血泊,幾乎是奄奄一息。
“仙仙君”
圍在一團的仙棲門子弟具是一驚,連忙作禮。
澶白沉默著往前,人群自發地后退,讓出了一條路。
“澶白”
“滾開。”
掌門一噎,神色有些不霽,他正色道“她不過是個妖物罷了,師兄這也是為了你好。”
澶白默不作聲地上前,徐徐蹲身,將崔鈺抱在懷中。
他的動作很是小心,牽拉之時依舊扯到了崔鈺的傷勢,她疼得睜眼,瞳仁里灰撲撲的,失去了所有的靈氣。
“師父來了。”
他輕輕地道,像是害怕聲音一大便震碎了徒弟脆弱的靈魂。
掌心源源不斷地輸入著靈氣,但是崔鈺的身體如同無底洞一般,靈力輸進去,卻也未見她有什么起色,雙頰依舊蒼白的如同易碎的瓷片。
她快死了。
所有的挽救都是白費。
崔鈺喉頭一動,氣血上涌,她偏過頭吐出了一口血,妖息瞬間弱了下去,輕的像是風。
澶白的指尖泛白,魂魄忽然一震,腰間的鑒水發出一聲悲鳴。
他留在皇都的劍靈,被崔瑯碾碎了。
人劍合一,那劍靈凝著主人一半的魂力,如今一碎,澶白半個魂魄幾乎散了去。
他的道心在那一刻受到了劇烈的動搖。
“師父。”
崔鈺歪了歪頭,她看見仙君依舊是往日那般沉靜的面容,瞳色淡漠,只是在看她的時候才會逐漸轉深。
這是在意一個人的表現。
崔鈺唇角牽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度,梨渦淺顯。
她的聲音很輕,輕如流霧。
“師父離行前,讓徒兒等著您回來。”
澶白緊緊地抿著唇,不知道是不是在聽。
崔鈺的胸膛微微起伏著,氣息漸弱,聲音也是低了下去,不仔細聽,幾乎聽不見。
她低低地道“徒兒一直都在等著師父”
崔鈺說到后面,輕輕一笑,“終于還是等到了。”
她早就該死了,一直撐著到最后一刻,一遍遍寫著澶白的名字,最終還是等到了他。
說到最后,崔鈺感覺溫熱的水珠砸到了她的額頭。
她眨了眨眼。
雨,會是有溫度的嗎
她勉力睜大眼,瞳孔聚焦,歪了歪頭,喃喃道“師父,你也是會哭的么”
她伸出沒有被血跡沾染的一根指頭,抹去了他的淚水。
指尖在觸到淚滴的那一刻化成了霧。
澶白眼睫狠狠一顫。
崔鈺眼睜睜地看著淚水穿過霧氣砸落下來,她卻連拂去的動作都做不出。
她嗆了一聲,低低道“師父,我要走了。”
她的聲音如霧氣一般散去。
她的身體也如霧氣一般散去。
澶白感覺懷中的人身子一輕,他的指節下意識地收縮,卻什么都抓不住,只能蜷縮成拳。
霧妖死去之時會化成霧氣,最先化霧的是身體,最后化霧的是聲音。
他聽見崔鈺的聲音如風如羽,散在了空中。
“師父,您身邊太過清凈,再找一個聽話的徒弟吧。”
崔鈺死了。
澶白心中先是一陣茫然悵惘,似乎有些無措,漸漸的,刺痛的感覺襲上了心尖,開始向四周蔓延,苦痛幾乎湮滅了一切。
“澶白”
掌門上前扶住了他的肩頭,勸說道“當年我殺了我的愛妾,也是心痛非常,但時間會慢慢淡去這些苦痛的。”
澶白站起身,冷冷地拂開了他的手。
他的腦海空了幾瞬,所有的思緒蕩然無存,只有麻麻的鈍痛在心頭縈繞。
心中空落落的,茫然之感漫天襲來。
這是從未有過的感覺。
他清心寡欲多年,伏案灼花下,考取功名時,最后貶官謫遷,于落魄窮苦之際被開山老祖點化,入了山門悟道百年,都不曾有過這種感覺。
澶白指尖一動,抬頭回望蒼蒼山林,遙遙古寺,再看高山遠水,萬里云鶴。
天地仞大無邊,他失去了最珍重的人,到頭來了無牽掛。
悶雷之聲在頭頂響動,積云遮擋晨曦普天的金光,山林起了風,卷了霧。
滿山的霧,似乎都是她的哀鳴。
有什么在心內全然崩塌,
是道心。
有什么從胸腔迸發而出,
也是道心。
澶白默然,從腰間拔刀出鞘。
冷光閃爍,頭頂的雷電和他腰間出鞘的劍光相襯相和。
他冷冷的道“你們,都殺了她。”
弘歷二十四年,澶白仙君踏入通天境。
于天雷之下弒同門,于驚風之中入境飛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