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生她們一起從軍營里逃出去,因為怕遇見追兵,大多數的時候露宿在野外。
那時候幸而是夏天,她們常常一起尋一條溪流,取下束發的木簪,在月光下放下長發。
月光潺潺向下流動,她們的頭發漂浮在溪水中,手指穿梭在其中,像是觸摸到了柔軟的海草。
她們會燒了草木灰,或是折了木槿葉搗成汁再用來清洗頭發。
無論是草木灰,還是木槿葉汁都不容易清理干凈,不清理干凈,反而比不洗長發更令人覺得難受。
這樣的時刻,往往也是她們最親密的時候,她們會仔細的檢查彼此的頭發,確保它們都已經隨著溪水遠去了。
有時候翻檢的太久,忽而四目相對,會因為覺得對方滑稽,而不自覺的笑起來。
在那個時候,她們好像只是尋常的平民少女,并非是一同浪跡天涯的逃犯,一切的紛擾都與她們沒有關系,只是想早些將自己收拾干凈,內心只有這一個簡單的念頭。
而后再一同回到那一夜的棲身之所,一邊等著頭發變得干燥,一邊斷斷續續的聊著天,再入各自的夢。
如今這些事眉瑾都不知道,也永遠都不會知道,只有觀若自己知道了。
重活一世,在遇見從前關系親密的人,總是忍不住要生出些感慨來。
穆猶知在給人梳頭梳妝的事情上居然也很有天分,一雙手上下翻飛,很快便將眉瑾的頭發綰好了。
觀若曾經在私下閑談時問過她,她覺得穆猶知未免也太過能干了一些。
她只說是她在家時就十分愛惜自己的容貌,整日琢磨該如何打扮。有時候嫌棄丫鬟們的手藝不好,所以也會自己上手。
觀若不知道她們這樣出身的人家是如何生活的,穆猶知既然已經解釋了,也就沒有多想什么。
之前眉瑾都是讓觀若替她挑選搭配的首飾,今日的簪子,卻已經放在錦匣之外,是眉瑾自己早已經選好的了。
觀若信手拿起了那簪子,是赤金打造而成的一朵牡丹花,花瓣是光面的,并沒有任何紋理。
中間鑲嵌了一顆紅寶石,成色也只是一般而已,便是映著日光,也沒法折射出璀璨的光芒來。
眉瑾見觀若注目于這金簪,解釋道“我們馮家的家徽是虞姬艷妝,是紅牡丹的一種,所以才叫人去城中臨時搜羅了一支金簪過來。”
她姑姑也是馮家人,以馮家人的身份為傲,出嫁之后,發髻上常常簪著的,也就是牡丹花了。
待過了牡丹花的時節,就是各種各樣的牡丹紋樣的首飾。
她一直戴著它們,直到離世的時候。
眉瑾是看見過觀若那支牡丹金釵的,這支金簪的樣式,的確和觀若的那支有些像。
不過這種發釵本來也就是這樣而已,無非是用料上的分別,“妾為馮副將簪上。”
觀若倒也并不是多心了,只是這支簪子在眉瑾的收藏中并不算頂好的,不明白今日這樣的場合,她為什么選擇了它而已。
“既然發釵是紅寶石,那耳珰也就選了同樣鑲嵌著紅寶石的那一對吧。”
眉瑾不置可否,看起來仍然對這件事情興致缺缺。
觀若為眉瑾戴上了耳珰,目光落在低處,望見了穆猶知所站的那一處地方。
她在為眉瑾梳頭,明明是并不需要如何移動的,可是雪白的地毯之上,已經一片狼藉,莫名的讓觀若覺得有些觸目驚心。
待眉瑾的妝容也上完了,就已經快要到酉正了。
定了酉正開席,眉瑾雖是客人,裴沽又是她的長輩,不好遲到。
也仍舊是穆猶知陪著她過去,觀若送她們到了門口,便重又折返回來,回了她和穆猶知所住的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