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大人,你來了。”
在那一瞬間里,十數年的時光倒退回去,觀若覺得她好像是看見了她文質彬彬,卻又衣帶漸寬的父親。
她好像終于明白,為什么她見到陳郎君的時候會覺得十分親切了。
若是她父親能活到如今,大約也就是陳郎君這樣了。
但她從來都是沒有父母緣的人。
鎧甲的重量壓在身上,觀若的傷口好像還在流著血,靜夜里她分明只有片刻不曾開口,可是唇齒相合,她此刻也好像是再說不出來話了。
她硬要張口,說一個字,便往下落一滴淚。“陳郎君。”
陳郎君只是點了點頭,微笑了一下,算是和觀若打過了招呼。
他仍然是儒雅溫和的,卻也更加病弱,他勉勵著她,“殷大人,阿翾當年只有比你更不容易的。”
“她不曾放棄過,你也不要放棄。”
是適應于此時的話,也是適應于她未來人生每一刻的話。
觀若任由她的眼淚流下來,顧不得用手去擦,她問他,“大人什么時候才能醒過來”
陳郎君遞給觀若一塊他自己的手帕,他望著她,眼神是從未在人前流露過的溫柔和神情。
這樣的神情,曾經沉溺在愛河之中的人一眼便能夠望明白。
“阿翾一定會醒過來,只是誰也不知道到底會是什么時候。”
不知道蕭翾什么時候會醒過來,可是她的大限,就在天明之時。
有些話若是無法告訴蕭翾,她只能告訴陳郎君了。
“陳郎君,我很快就要離開這里了。”
他沒有問她要去哪里,也根本就沒有絲毫驚訝,只是感嘆了一句,“那么今年冬日,便沒有機會再同殷大人一起賞梅了。”
她當然不會在梅花開放之前就回來。她心里很清楚,或許陳郎君也清楚,今日一別,便是永訣了。
她和蕭翾說過那么多話,和陳郎君卻只不過見過寥寥數面。
離別之時,心情都是一樣的。
觀若驟然想起上巳之時,想起那一日陳郎君所歌之曲,“不怕參橫月落,怕人生、芳盟難又。”
她跪下來,鄭重地同床榻之上的蕭翾行了大禮,“往后我再不能陪伴大人了,請陳郎君替我向大人告罪。”
陳郎君靜靜地望著她,“她不會怪你的,殷大人起來吧。”
“阿翾在人群之中望見裴靈獻了,她并不是回到府中沒有片刻清醒,什么都沒有交代,就昏睡了過去的。”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蕭翾身上,語氣平白又溫柔了幾分。
“阿翾從來也不是這樣不負責任的人,她永遠都會將她該做的事做完的。”
“她在人群中發現裴靈獻的一瞬間,就知道她與你這一次終究還是輸了。她所不能割舍的東西終究太多,總有一環會輸的。”
她沒有早早地除掉裴俶,也終究是因為她在為他母親的一生而自責著。
“阿翾并非是不肯認輸之人,只是她終究沒有那么多的時間能輸了。”
他說著這些話,目光始終都沒法從蕭翾身上移開。而后他自衣袖之中取出一封信,遞給了觀若。
“這是阿翾讓我交給你的。”
觀若接過了那封信,眼淚頃刻打濕了信紙之上她的名字。她慌亂不已,連忙將那淚痕揩去了。
信紙之上,蕭翾的筆力遒勁,分明也只有一句話而已。
“若為天下百姓之故,世間未必要有蕭氏;若為天下女子之故,長路漫漫,阿若,你必須鞠躬盡瘁,死而后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