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
日光刺破云層,落在黑石塢血海旁的高山上,那里有叢叢簇簇的玫瑰,九洲獨有的飛花蝶穿插其中,翩然起舞,這漫山各色玫瑰開滿地,幾乎叫人認不出百年前魔淵那猙獰險惡的模樣。
玫瑰叢邊,一道青藤編織的躺椅里,有個人影懶洋洋地靠在里面,手中還翻著這本編織過的九洲風云錄當我拋棄魔尊后,念完了最后一段,便見前方那叢叢玫瑰互相挨挨擠擠地湊上來,花苞挨著花瓣,探頭探腦八卦的模樣,沒有一點花精的仙氣,反而像是一群草原上的狗子,恨不能順著這青藤椅爬到念書者的身上去。
“后來”
念書者沉吟片刻,似乎在思索什么。此刻,一朵向日葵從斜里湊過來,面盤子大的花朵朝著蒼穹的日光追尋而去,但這望天的姿態,卻別有一番回憶往昔的風采,“我知道后來魔尊自然是求婚成功了,與魔后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了一起,就像我們師父百年前那場天道作媒的大婚”
“有百獸朝賀,百鳥奏樂,仙鶴銜禮,自八方而來那場大婚可是九洲從未有過的盛世,人間數百門派皆送賀禮,魔淵更是傾一族所能,將婚禮地點黑石塢布置得如同將人間三月春光剪來此處,連冥土都碎裂,現三生石這一天生靈器,映出婚禮二人的模樣,永刻其上,最后更是有天道降下同心結,將她們的誓約銘刻、寫入此間三千法則中,意喻這場大婚的效力與天地同在,直到天地覆滅”
嬌小的玫瑰們發出了“哇”的驚嘆聲,仿佛也想生在百年前,見證那一場九洲四海都來慶賀的盛世大婚,迫不及待地擁到青藤椅前,求證般地問“師父師父,這是真的嗎”
青藤椅上的女人有著比這滿山玫瑰更瀲滟的艷麗面龐,而今慵懶垂眸、低眉淺笑的模樣,若是讓偶過此地的行者瞧見,定會以為自己遇見了神靈。
她漫不經心地應,語氣帶著幾分敷衍之意“是吧”
然而眼中卻泛起淡淡的笑意,不知想到了誰。
恰在此時,山下發出一聲很輕微的響動,她神情忽然一頓,崖下血海中,原本歲月靜好、憩于池中的一片荷花,陡然舒展枝葉莖絡,躍然生長,登時從血海中抽條成百丈模樣,落在懸崖邊,粉白花瓣翕張,一道柔弱的聲音匆忙地說道
“不好了師父師娘又把膳房炸了”
原本還悠閑曬著太陽的人登時神情一變,從躺椅上坐起來,青絲沿肩頭滑落,松垮的衣領被一只白玉素手輕輕攏了攏“怎會如此她不是在和閻王喝茶嗎我記得我給她準備了糕點,這么快用完了”
粉白的菡萏花瓣抖了抖,荷花小聲地說道,“原本只有閻王來作客,誰知百花宗那位新掌門顏妙妙卻也來拜訪了,說是想同魔尊商討下一屆修真學會魔族弟子參與事項,天道見三界領袖皆聚首此地,覺得是觀摩規則修改制定的好時機,就也現身了”
“眾人聊著聊著吵了起來,師娘想著盡一盡地主之誼,看桌上的點心不夠,便說要去多做些,讓他們都冷靜一下,誰知剛進去半刻鐘,膳房就炸了,現在下面亂作一團,明日那些九洲雜談小報定要說我們魔族戕害正道掌門”
她咬牙切齒地說完,就見青衫女子從躺椅上起身,蓮花正想俯身載她去那黑石塢中,卻見她已經撕開了空間一步踏入,身形消失后,原地只留細微的空氣波動。
蓮花愣了半晌,下意識朝著血海中央那重建的小屋、如今的黑石塢看去,正想落回原樣,卻被一叢玫瑰用小葉勾勾搭搭地拉住。
“這是師娘本月炸的第幾個膳房啦”
“第三個”
“姐姐別去湊熱鬧啦,每次那個百花宗掌門一來,師父師娘就得好久都不來看咱們,我都快習慣了姐姐你還不如留在這兒,跟我們聊聊最近九洲流行的新話本子呢”
“對啊對啊。”
玫瑰們你一言我一語,聲音吵吵嚷嚷,最后竟也形成了統一意見,齊心協力地將血海里的荷花留在山頭作客,要她接了師父的活兒,繼續給她們講話本故事。
荷花化作人形,踏入玫瑰花叢中,本想問一問什么故事,等看見玫瑰們捧來的話本名字后,便沉默了一瞬。片刻后,她無奈地翻了翻這個故事,見到文筆,便知是那天道前段時間沉迷從話本里找規則靈感、臨了覺得這種流傳方式不錯,便自己提筆將蘇明繡和歲意歡的故事寫了,預備以此方式激勵后來者,敢于同不公的命運做抗爭。
誰知莫名其妙,這故事就傳遍九洲了。
她翻了翻書,面對這些剛生出靈智的師妹們,很有耐心地問,“師父先前說到哪兒了”
“說到大婚。”
“不對不對,明明是那個可惡的男主角和殘酷的天道都隕落”
玫瑰花們爭執不休,荷花卻將這書重新放回去,無奈地應,“這不是已經說完了么”
正在互相你撞我、我撞你,抖落一地花瓣的玫瑰們呆呆地揚起腦袋“說完了”這么好聽的故事怎么就這般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