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粥害怕太子的原因說來話長。
太子成親兩年,東宮卻一點都沒喜訊傳出,他遺憾之際,免不得幻想一番自己孩子長什么樣,又是什么性情。
兩個月前,周粥被領進宮時,周貞就先給太子看過,太子評價“倒是乖順,養著也不錯。”
他并不是說說而已,時常過問周貞養孩子的消息,聽到周貞為周粥課業發愁,他就提議由他親自帶兩天。
“殿下,周粥與宮里的孩子還是不太一樣”周貞太清楚自己孩子是什么德行了,生怕他把東宮當自己家霍霍。
太子與九皇子不同。九皇子沒有接觸過真正的權力,宮里打罰奴才與宮外調兵遣將相比不算什么,因此他做事漫無目的,待人接物全憑自己的喜好。但太子是掌控著實權的皇子,比起真正能面對面說話的人,他更在意人背后看不見的勢力。吃過教訓,所以太子從不喜形于色,盡量對所有人保持一個親切而自持的形象,這不免被人覺得裝腔作勢。
推己及人,太子覺得周貞的推辭不太真誠,強硬道“我來一定沒問題。”
于是,周粥背著周貞做的小書袋,每天天不亮就去太子書房報到。看上去是個勤勉的學生,但太子給他念書時,他在書底下剝橘子吃。
“”太子想起十年前那個囂張又愚笨的九皇子。
想到自己父皇是如何教育自己,太子再次念書時語氣加重,并打了周粥摸橘子的那只手。
“嗚嗚嗚”周粥趴在桌子上,臉上勉強地笑著但眼淚嘩嘩涌出,太子念一句他就抽抽嗒嗒地跟著讀一句。
怎么會哭成這樣,太子想不通,從前他被皇上指著臉罵,他也沒哭啊。
宮里的孩子怎么能哭
“不要哭了。”太子放軟態度,把書房里的鸚鵡送給他,就叫他回去了。
第二天,周粥和鸚鵡一起上課,鸚鵡站在他手臂上,小孩被襯得像個小仙子。
兩個人都覺得這次一定能成功,但周粥學得比鸚鵡還不如,他根本沒辦法理解書上的禮義廉恥,也不會用毛筆,覺得那是化妝刷,沾沾墨水就往臉上招呼。
太子忍不住又發火了。
周粥又哭了,因為他說周粥連小飯桶都算不上,是個粥桶。
太傷人自尊了。
太子不知道他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雖然他在日常生活中說話行禮都很順暢,因為這些瑣碎的禮教一直都附著在具體的人身上出現在他面前,恭敬從眼睛里透出,仁義從嘴巴吐露,這造成周粥覺得自己已經習慣它們的假象。
可是,當它們出現在書本上,失去面孔單純成為不準做這個、不準做那個的禁令時,周粥就覺得它們在變形,變成冷酷的、他不能理解的東西。周粥和它們比起來又矮又小,覺得自己的心靈好像被侵犯了,所以他才表現的如此榆木。
最后太子把人送回去了,敦實的小孩憔悴了很多,鸚鵡也送回來,現在在屋里一會兒喊“公者千古,私者一時”一會兒又喊“天有四德,亨利貞元。”
自此,周粥見到太子就要抖三抖。
周貞猜到這個結局了,太子剛生下來就是眼神銳利的嬰兒,即使現在已經溫和許多了,但和周粥這樣大智若愚的嬰兒注定玩不到一起。等他把周粥送到小皇子小公主讀書的書房時,特地囑咐太傅小太監而已,識字即可。
想完前情,周貞看著現狀周粥糾結的臉都皺起來了,可見曾經受到的打擊之大。
他還能怎么樣,只能給這小孩找臺階下“我正好有事情向太子匯報,你跟在后面,到時候給你找機會。”
換了身衣服,周貞帶著周粥出門,周粥特地帶了盤點心,鳳梨酥和棗花酥都放了一點,食盒底下還放著一個草編的小球。
周貞知道那是他最心愛的小玩意兒,笑著說“可真舍得。”
周粥一聲不吭,臉上表情十分嚴肅。
到了東宮,中人直接把他們帶到太子書房門口,周貞恭敬地拉著周粥行禮問安,東宮大宮女將簾子掀起,迎他們進去。
書房被炭火烤的溫暖如春,太子書不離手,帶著一個覆著羽毛的軟帽,坐在古董架前橫放的椅子上,見人來了笑著和周貞寒喧一二,閃著光芒的眼睛刻意忽視周貞身后低眉順眼的小孩。
“說吧,大晚上的有什么事找孤”
周貞將腰彎的很低,道“尚衣監最近給各宮的袍服鞋襪十分不濟。”
這點小事太子問“你是說他們偷懶”
“恐怕不止這樣。”周貞遞上賬本,“制衣所需所需的布匹與針線都沒有變,人也是原來那些人,但是他們悄悄推遲了上交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