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掛斷電話。
這是早上第二個掛斷自己電話的人,但于鐵涯已顧不上計較這些小節。
他全身已被冷汗浸得濕透,頭嗡嗡直響到要炸,四肢仿佛不是屬于身體了,麻木而沒有感覺。
撥打父親的手機,于秋荻好像從睡夢中醒來,迷迷糊糊地說“昨晚不是都說好了嗎大清早打什么電話”
“出大事了”于鐵涯匆匆忙忙把網上遍布燕騰污染的事說了一遍。
于秋荻從床上一躍而起,然后一陣頭昏眼花,扶著額頭坐了會兒,勉強道“等會兒,讓我看看。”
看完十多家門戶網站的報道內容大同小異,顯然源頭均出自同一處,于秋荻坐在沙發上半晌沒能起身。
論官場斗爭,于秋荻經驗遠在兒子之上,憑他多年養成的政治敏感和本能,深知這次事情鬧大了,已不是靠燕騰亡羊補牢停產、啟動污水處理能平息的,需要央求于云復執掌的中宣部,以及雖退養多年但具有舉足影響的于老爺子
為什么呢因為這樁事引發了民憤
如今的民憤與十年前、二十年前都不同,那時民憤再大出不了固定范圍,只須采取分工包片、干部挨家挨戶做工作的老辦法,基本能夠擺平;現在有了網絡,官員的缺點等于放在民眾顯微鏡下,丑聞會被無限度放大,然后一呼百應,成為網絡輿情爆發的漩渦
據村民們說,最近幾天縣里下來不少人了解情況,其中有記者模樣的到處拍照,還把醫院檢查單、藥費單據拿去復印,;還有干部模樣的專門找癌癥家屬談話,旁邊都有人錄音
村民們還說,每當清早蒙亮,以及天黑之后,就有人拿著各種形態的儀器在村里田頭檢測,記錄數據,串榆河沿線也不時看到人坐在小船里提取水樣。有村民隱約認得其中象環保局的工作人員,不過說不上名字。
這個情況太可怕了
瞬時于鐵涯有大難臨頭的感覺。憑直覺,他意識到是方晟在背后搞的鬼,上個月整治程庚明的事還沒了結,這回是捏準自己的七寸展開瘋狂報復。
因此當于秋荻轉述于云復的話后,于鐵涯陷入茫然。
“停產整頓”他呆呆地說,“那樣豈非打自己的臉燕騰是我上任后做的第一樁事,當初宣傳得轟轟烈烈,如今羅總也不可能答應,幾千萬本金加幾千萬銀行貸款,停下來要承受多大損失”
于秋荻急躁地說“現在不能考慮經濟損失,而是盡量把負面影響壓到最小,你沒看最近的新聞,有關污染的報道越來越多,說明什么中央加大環境保護的力度,開始對地方官員進行問責,不久的將來也會成為一條高壓線,誰碰誰倒霉”
“那么”于鐵涯想了想一咬牙道,“爸,那塊地能不能再多讓步些,爭取羅總同意停產,哪怕先停三個月讓我喘口氣。”
“停產的損失遠甚于污水處理,靠那塊地價格方面的浮動打動不了他,”于秋荻邊思索邊說,“我也覺得停產不太現實,對你的影響也不好,還按先前所說的說服羅總啟動德國設備進行污水處理吧,賠償問題你得多讓步,不能再讓那些村民鬧事。”
“只能如此了。”
于鐵涯無奈地說,心里那個窩囊真是無法用語言表達。作為化工企業,嚴格按照國家相關規定進行污水處理本是份內事,現在倒好,老爸不得不動用權力私下給燕騰集團輸送好處,才能換取對方同意啟用進口設備,這是哪兒跟哪兒呀
羅總正在國外考察,直到凌晨才通上電話,很不耐煩地聽完于秋荻的意思,只對那塊黃金地段價格感興趣,反復追問他的底線,于秋荻謹慎地說只要黃海那邊先把工作做到位,肯定讓你滿意。
羅總說不是我推卸責任,當初開發區給的廠址就不對,眾所周知化工企業污染在所難免,一般都遠離村莊且位于河流下游。黃海倒好,把廠址設在串榆河中游,離最近的橋北村只有兩公里,這個規劃本身就有問題嘛,錯不在我們燕騰,而是黃海
于秋荻也是有苦說不出,說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而是盡快平息事態,防止大規模群體事件發生,只要老百姓不鬧一切都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