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走著,又聽見巷口處傳來熟悉的冷冷的聲音。
“喂,不是讓你沒處去的時候,可以去我那兒嗎,你怎么不去看不起我”
秋蕪轉頭一看,就見宋七娘手里仍舊挎了只食盒,正站在后頭注視著她,也不知看了多久。
她的聲音雖刻意壓低了幾分,但聽上去仍有一種十分鮮活的感覺。
秋蕪搖頭“你我素昧平生,我不想牽累你。”
其實,最初在黑市遇見宋七娘時,她并不相信她是真心要幫自己的。
雖遠離民間許多年,她卻也多少知道些外頭愚弄人的手段,宋七娘和仇五在她面前唱雙簧誆她,也不是沒有可能。
可是,后來聽那么多人用“小娼婦”這樣的字眼和輕佻下流的語氣議論宋七娘,而宋七娘卻一點沒有自憐自艾的意思,她才忽然生出幾分敬意,心底的戒備也放下大半。
一直到躲去宋七娘家中,見到嬌嬌,她便徹底放下了戒心。
她做事一向謹慎,從不會憑直覺做決定,當初跪求到元穆安面前,和這次的出逃,是她這輩子僅有的兩次冒險之舉。
但不知為何,對宋七娘,她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覺。
“怕什么,要牽累,從我給你指路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被你牽連了。”宋七娘說著,朝天翻了個白眼,一把拉過秋蕪的手腕,拖著她就往自己的家中走,“真不想給我惹禍就快走”
秋蕪只猶豫了一瞬,便順從地跟著她走了。
一回到那座小小的院子里,宋七娘就把大門閂上,放下手里的食盒,將里頭才買的米面和腌菜取出來,放進屋里陰涼角落的柜中。
“這是用你方才給的那一兩碎銀買的。我本不想出去,但想著外頭風聲緊,恐怕后面要閉門幾日,得存些糧,這才出去了一趟。”宋七娘一邊放,一邊冷冷道,“你別以為我們每日都能像方才那樣吃熱乎乎的胡餅和羊肉湯,那是嬌嬌近來臉色發黃,我才特意給她買的。平日只有素蒸餅和馎饦能吃。”
秋蕪將臉上的面紗摘下,收入袖中,轉頭看見麻布簾子隔開的里間里,吃飽喝足的嬌嬌正攤著手腳睡得正香,便刻意壓低了聲音。
“無妨,我對吃食并不挑剔,娘子能容我暫居,我便已感激不盡了。娘子放心,我會付銀兩的。”
宋七娘瞥她一眼,扯了張坐榻擱到小院里,示意她坐下。
“你方才還沒回答我的話,那假文書,是替自己買的吧”
秋蕪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宋七娘無所謂地抿唇,聳了聳肩道“你不答,我就當你默認了。我看你生得貌美,十指纖細嬌嫩,走起路來也與尋常街市上的娘子們不同,我猜,你是大戶人家出逃的小妾吧我見過不少這樣的娘子,大多信誓旦旦要走,可才走出家門不遠,便后悔了,或舍不下錦衣玉食,或舍不下骨肉親情,或被外頭的三教九流、人間百態嚇到總之,有太多理由讓她們舍不下,最后都是潦草收場。你倒是與那些人不一樣。”
秋蕪輕嘆一聲,仰頭看著墻角那株枇杷樹上金燦燦的花朵,搖頭道“我沒什么不一樣的,只不過少些牽掛而已。我沒有父母,也沒有子女。至于錦衣玉食本就不是我的,沒什么舍不下的。”
她只恨自己一直身在深宮,連給逃出來后要如何出城都無法籌謀周密。
宋七娘看著她的神色,沉默片刻,忽然道“我也是。”
秋蕪的目光看過來,并沒有太多詫異之色。
兩人的眼神對上,片刻后,不約而同地噗嗤笑了出來。
“我也是逃出來的,無父無母不對,是他們早就不要我,將我賣了。至于兒女,嬌嬌那時還不滿一歲,她是個女兒,那男人一心求子,根本不在乎這個女兒所以,我也無牽無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