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從沒穿過的華貴衣物。
里頭是一件石榴色寶相花紋曳地訶子裙,布料是最上等的絲綢,花紋則以金線繡成,在光線下熠熠生輝,外頭則是一件淺黃色半透薄紗大袖衫,腳踝處的云紋與袖口收邊處用的仍是金線。
甚至連首飾也為她配好了,鎏金臂釧、點翠玉簪、瑪瑙珠串、嵌寶耳墜,一樣也不少。
秋蕪看了一眼,最后還是一樣一樣都戴上了。
望著鏡中打扮得光鮮奪目的自己,她感到十分陌生,這種陌生,比先前宋七娘給她涂抹膚色、斑點和細紋后的陌生更強烈。
大約是因為她本就出身窮苦之地的小吏之家,更習慣樸素日子的緣故吧。
可是,她是個才十八歲的娘子,性情再淡,內心也總是愛俏的,從前只是刻意掩飾罷了。
以元穆安那掌控欲極強的性子,一定不會放過她。若今日真是她還能安然無恙的最后一日,她寧愿讓自己好看些。
收拾好后,重新登上馬車,這一次,馬車終于駛入了興慶宮,在東宮的重明門外停下。
重明門是東宮正對毓芳殿方向的一處門,門外所接處,就是御花園。
正是白日,御花園中有不少各宮嬪妃、宮女和太監來來往往。
秋蕪從這道門往來東宮和毓芳殿之間,早已數不清多少次。
可是,從前都是以掌事宮女向太子稟報九皇子日常起居事宜為由,才能光明正大地出入。如今,她一身不合規矩的華服,貿然出現在此,也不知會引來怎樣的議論。
但這時,已容不得顧慮太多,秋蕪深吸一口氣,掀開車簾,踏下馬車,由海連引著,順著熟悉的道路來到清暉殿。
殿中,元穆安也才從外頭回來,換了身起居服,在榻上坐定,看著眼前躬身下拜的秋蕪,慢慢攥緊了擱在隱囊上的兩只手,好半晌沒有出聲。
再找到人之前,他心中積壓了太多太多質問的話語,只等她回來,要親自問她,又想過無數次,要如何懲罰她,讓她記得教訓,從此再不敢欺騙他。
可現下人單獨送到面前來了,他卻忽然不知該從何問起,更別提懲罰了。
他的手緊了又松,松了又緊,不知過了多久,才艱澀地問出第一句話“秋蕪,你可有什么要說的”
“奴婢擅自離宮,欲逃出城,自知罪無可恕,不敢奢求殿下寬容,要打要殺,聽憑殿下處置。只是與奴婢同行的宋娘子母女并不知曉奴婢是宮中私逃的宮女,一起出城,也是因被奴婢游說,望殿下明察秋毫,莫冤枉他人。”
秋蕪跪在地上,始終低垂著腦袋,淡淡地說完這一番話。
元穆安原本漸漸平靜下來的心情一下就被再度激怒。
“你回來,便只想與我說這話就為了給那對母女求情”他只覺胸口一陣陣發堵,忍不住冷笑一聲,“你怎么不解釋解釋,你為什么要離開是我待你不好嗎”
他自問這大半年里待她算得上用心,而她也從來不曾忤逆過自己,若不是這次忽然失蹤,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被蒙在鼓里這么久。
秋蕪抬頭看了他一眼,想要點頭,到底忍住了,輕輕搖頭“殿下待奴婢很好,奴婢明白,身為宮女,本就不該奢求主子的垂愛,奴婢有自知之明。”
元穆安聽罷,雖覺得這是實話,心底卻莫名升起一種難以言喻的膈應。
他不想再聽這些她說過許多次的話,便不耐煩地擺手“既然如此,你到底為什么要走”
秋蕪抿唇,伏在地上的身子直起了些,小聲卻倔強道“沒什么緣由,只是不喜歡殿下,不愿將一輩子都浪費在宮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