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傳來年輕人的說笑聲,斯江抬起頭,籬笆外兩棟樓都沒有鎖門,屋里沒有人住過的痕跡,但地上桌上空空的竹匾上,都干干凈凈地沒有落灰。斯江企圖尋找出一絲景生的印記,轉了半天發現是徒勞,如果有什么,斯南和佑寧當年趕來的時候就應該發現了吧。屋檐下的燈亮了,水井邊干干凈凈,墻角一溜彩色小板凳早就褪了色,種菜的工具整整齊齊收在一個竹筐里,窗下靠著以前孩子們上課用的黑板,上面粉筆畫著工作表,左邊寫著人名,右邊寫著日期,兩三天就有簽名,認真地備注著滅蟲、除草、澆水等明細。在虎頭、斯江斯南和景生佑寧斯好的欄目里,簽著不同孩子的名字。
黑板的左上角,貼著一張明信片,上面畫著菜田,紅的番茄,綠的黃瓜,紫的茄子,很寫意的線條。“上海的番茄不好吃,黃瓜也不好吃,等我回橄欖壩我自己種,我們一起種。我上小學了,小學很好玩。你們呢”落款是一只小老虎,1994年1月1日。
斯江舉起酒瓶,輕輕碰了碰身邊的酒瓶“欸,看看呀,小朋友們幫阿拉種了交關菜,有得儂好燒了哦,吾是辣椒,儂是黃瓜,好燒啥么子拍黃瓜辣椒炒黃瓜勿大好切哦。”
“儂洗到啥地方去了啊電話啊沒一只,ca儂啊勿回信息,良心呢被狗切忒了再勿回來尋吾,儂要變老幫瓜了哦。吾要嫌便儂了,曉得伐你死到哪里去了啊電話都沒有一個,呼你也不信息,良心呢被狗吃了再不回來找我,你要變成老黃瓜了。我要嫌棄你了,知道嗎”
斯江從包里摸出景生的中文尋呼機,一條條信息翻過去,亮藍色的窄窄屏幕上滾動著重復的信息,顧景生三個字出現多了,看上去像錯別字,又像從來沒見過的生字。
兩瓶啤酒漸空,斯江托著下巴撐著膝蓋,慢悠悠地跟景生敘述這四年來的一切,是回憶,也是道別,同他,也同自己。
月上中天,斯江爬出柵欄時,微醺得人有點遲鈍,頭重腳輕差點摔了個倒栽蔥。轉過街角的時候,她最后回頭看了一眼,原來這個角度就看得見三角梅。
馬大偉在船上殺了林富貴后,按計劃沿著瀾滄江至勐臘縣打算出境入湄公河,走老撾回金三角駐地。臨近界河聽說前頭不但有版納的警方在嚴密盤查,還有武警的巡邏船在巡邏。船上包括景生在內有七八個人身負槍傷,加上一箱貨,風險很大。為了避風頭,他們在勐臘縣的河灘棄船登岸,找了個山坳把馬小野就地埋了,打算走山路進老撾。不料水路查得嚴,陸路更嚴,一群人在深山里晝伏夜出了一個月,試了幾條路都沒走通,好幾次都差點碰上巡山的公安。又躲了一陣子,風聲漸漸過去,景生提出他去橄欖壩想辦法找條貨船下湄公河,馬大偉考慮了一夜,決定只帶兩個貼身的手下親自跟景生去找船。
四個人傍晚下山,就著夜色在勐臘偷了一輛破舊的昌河面包車,往景洪開。
“想回家看看嗎”馬大偉坐在副駕點了根煙。
“不了,沒爸沒媽,有什么好看的。”
“小野說你后娘待你不好,想不想去找她算賬”
景生笑了笑“好歹沒把我餓死,算了。”
“你吧,最大的毛病就是心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