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樹人臉騰地燒了起來,她咽了咽口水又有點羞恥自己看起來像是對這么多錢流口水,別過臉去喃喃道“關我什么事”要她放什么心,說的好像她擔心過什么似的。
顧北武柔聲說“顧南紅教的那些浪漫我大概是學不會的,我也不會哄人開心,但總能讓家里人吃好穿好,想買什么也不用顧慮太多。想上班就上,不想上班做點自己喜歡的事也行。街道工作組那種活太辛苦也沒意義,不做也罷。”
方樹人臉上的燒慢慢褪去。地上的水門汀大概鋪的時候沒有鋪勻,有些不平,在日光下泛出深淺不等的顏色。她盯著腳下一塊凹下去的癟塘看了片刻,抿了抿唇抬起了下巴“街道工作組的活怎么了我雖然階級成分不好,但也知道靠自己一雙手光明正大地掙工資,每一分錢都是干干凈凈的。借你的一百塊我還了一百二,你大概看不上這點利息,我卻不能占你的便宜。”
顧北武一怔,苦笑了起來“是我不會說話惹你生氣了。”
“我沒生氣。顧北武,我知道你能耐大路道粗,沒有你做不成的事,也謝謝你這么多年一直照顧我和我姆媽。”方樹人垂下眸子“我說句你不愛聽的話,你還是不要再做危險的事了,萬一出事,你姆媽和斯江怎么辦你自己也就毀了。”
顧北武眼睛彎了彎,耐心地解釋道“這里頭有兩千是我大哥寄回來的云南特產賣的錢。兩千五是顧西美新疆寄回來的東西賣的錢。我打算今年把這些錢交給他們。另外都是我自己瞎搗騰,賄賂出手盜竊銷贓這些我從來不碰,講一個買賣雙方你情我愿。我給我媽準備了五千塊養老,我大哥在云南有個兒子,加上斯江斯南,我給他們一人一千。自己差不多還有七千來塊,夠結婚成家了。革委會和房管局我都打好了招呼,禹谷邨里你家原來一樓的那間跳舞房,出一千塊房卡就能轉給我”
話還沒說完,方樹人猛地站了起來,手里的坤包袋子帶翻了玻璃杯,嘭地一聲砸在水門汀上。顧北武見她一臉憤怒眼淚卻撲簌簌往下掉,心中暗暗嘆了口氣,又心疼又無奈。
方樹人捏著包的手顫抖著,她組織不出合適的話,原地站了兩分鐘才憋出幾句“你是在犯罪投機倒把要坐牢的。你的錢我一分都不稀罕,你要弄哪里的房卡也跟我沒一點關系”
“為什么是犯罪”顧北武嘴角露出一絲嘲笑“一個愿買,一個愿賣,犯什么罪了不賣給公家,或者賣得比公家便宜就是犯罪我媽賣白蘭花也算投機倒把,要不是烈屬證,一天賺了幾毛錢就得去坐牢。顧西美做月經帶換兩個雞蛋也只能偷偷摸摸。農民養幾只雞鴨鵝叫資本主義的尾巴,自家養的雞下的蛋賣錢也叫投機倒把。種種諸如此類,你不覺得荒謬”
方樹人愣了愣“你問我我問誰反正就是這么規定的。”
“你只問問你自己,說實話,說心里話,你不覺得這種規定很荒謬”
“不覺得”方樹人斬釘截鐵地挺起胸。
“那你爸爸呢他的經歷不荒謬嗎”
方樹人眼淚又開始往下掉,頭卻仰得更高“我爸我爸是你爸害的”話一出口她便后悔了,卻只轉過頭抹了把淚,想拔腿就走,卻又想描補幾句,挽回剛才那傷人的話。
顧北武看著她,沉默了會兒,點了點頭“你說得也對。我媽和陳阿娘兩個小腳老太都會互相揭發舉報,子女揭發父母,學生舉報老師,都很平常。隔壁上影廠宿舍跳樓的人也很多。”
方樹人吸了口氣“我姆媽沒怪你爸你哥,我不是那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