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亂成一團。顧阿婆氣急攻心,揚州話如泉涌,偏偏顧東文遠在云南,一個字也聽不見。她天生嗓門話軟,罵起來一點氣勢沒有,哀哀地只剩下委屈和哭訴。
“你們說,那個女的難道是個神仙他都四十歲的人了,一兒半女都沒得,偏要去幫人家養老婆兒子隔著肚皮能貼心伐親生的都不見得能有個好,叫我怎么去見他爸爸他沒一點良心,把人家的兒子丟到自家老娘這里來養,他哪里是我兒子,他是我祖宗我欠了他幾輩子的債。你們說我吃了六十幾年的苦,有沒有享過一天福老大你有本事給我死回來,當面鑼對面鼓地跟你老娘說清楚呀。”
顧南紅挑了挑眉,想想自己確實不算孝順,嘆口氣閉了嘴。大哥吃準了老娘心軟,先斬后奏,這事做得確實不地道。顧西美看看自己兩個女兒,別說讓姆媽享福了,她自己也從來沒讓姆媽省過心,且慚又愧。
陳阿娘也淚如雨下“親家母呀,古話說得好,兒女都是債,我們女人活著就是來吃苦的,你好歹想想你家老四是個孝順的,替你洗腳剪指甲梳頭,他人去了北京念書,冬天還請浴室的阿姨上門幫你搓背倒水。你看看我呀,兒子媳婦孫子一堆,誰要是想到這么照顧我一回,我現在眼睛一閉腿一蹬也沒點怨恨了。”
陳東來臊得滿臉通紅,不知道是勸親媽好還是勸丈母娘好,下意識就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病床上的女兒,一轉念更羞慚了。
斯江使勁抬起手,拽住外婆的衣袖,眼淚汪汪地說“外婆,我會孝順你的,妹妹也會。”又去拉阿娘的衣角“阿娘,等我出院了,我幫你洗腳剪指甲,幫你梳頭幫你搓背好伐”
兩個小腳老太老淚縱橫,轉頭齊齊抱住斯江的手,又是哭又是笑。
顧阿婆回過神又擔心起顧東文的安危來,問陳東來“你說怎么辦才好老大就是個不安分的狗東西,他要做的事誰也攔不住,你幫幫老四想個法子,攔不攔得住他呢跟公家作對,哪里有好下場他要是有個長短哎呦呦,我是作了什么孽啊”
陳東來剛要開口,就發現斯南偷偷摸摸地已經爬到了門口正站起來去夠門把手。
“陳斯南你干什么”
親爹一聲吼,斯南抖三抖。她的小手將將碰到門把手,停在上面,頭也不敢回“爸爸,我想去找舅舅,我沒吃過飯,餓。”
顧西美一把揪住她拎了回來“餓死活該,讓你亂跑,讓你打架,你自己半顆牙都吃下去了,餓什么餓。”手里卻把給斯江準備的一袋餅干撕開塞在了她手里,又拎起熱水瓶給她沖麥乳精。
顧南紅噗嗤笑出聲來“沒想到顧西美你現在倒像個當媽的了。”
“謝謝儂,總歸比你好一點。到今天我還沒見過三個姨侄呢,姆媽大概也只有過年見到你老公和三個外孫吧。你家姓趙的都比得上皇帝了,呵呵。”顧西美把麥乳遞給斯南“慢點喝咦跟你說了慢點慢點,你耳朵呢燙到活該。”
斯南嘶嘶吐著舌頭,顧阿婆心疼她,接過杯子來替她吹,一時倒忘記兒子和便宜孫子的事了。斯江拉住斯南的手“妹妹過來,吾幫儂吹吹就勿痛了。乖。”
斯南趕緊低下頭靠近斯江,斯江替她呼呼吹了幾下“好一點了伐”看著姐姐含著淚一臉期盼,斯南眨了眨眼,猛地在斯江臉上啵了一記“吾好了,阿姐儂呢開刀肯定老痛哦。阿姐勿痛阿姐勿痛,乖哦。”她像模像樣地用小手摸著斯江的臉頰,像平時斯江晚上哄她睡覺那樣又輕又柔。
斯江愣了愣,睫毛一抖,淚珠滾滾,忘記自己前面回答過幾十遍不痛“嗯嗯嗯,痛死了。妹妹再香多幾記面孔,大概就勿痛了。”
“啵啵啵”。斯南大方地獻上若干記親吻,又忍不住抱怨“好了伐吾嘴巴痛得來。”
斯江破涕為笑“嗯嗯,好了好了,吾勿痛了勿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