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妹,為啥小阿妹長得不像你不像你姆媽也不像你爸爸”
“我像新疆人”斯南得意地兩只手掌疊在下巴下頭,隨意扭著脖子“大家都說我像新疆人。”
“胡說”斯江摟住妹妹,瞪著兩個表哥“她還小,看不出來,長長就和我一樣了你們看,眉毛一模一樣,額頭一模一樣”
斯南齜出一口牙“牙齒也一樣,缺的”她把斯江的嘴唇扒開“姐姐昨天吃蘋果,突然她說啊呀,蘋果里怎么長出一顆牙齒,咦,有點眼熟,好像是她自己的,哈哈哈哈。”
“嗚嗚嗚,勿要勿要”斯江甩著頭,又好氣又好笑“囡囡儂真戳氣”
大家都哈哈大笑。顧景生和陳斯琪坐在最里面一直默默不說話,這時見到斯江的狼狽相,也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見到顧景生在笑自己,斯江氣得狠狠瞪了他一眼,緊緊閉上嘴巴再也不肯說話了,指著菜單點了自己要吃的奶油雞絲湯和紅燴牛肉,這樣還可以讓妹妹多嘗到不同的味道。
饒是這樣,紅房子里還是炸翻了天,別的食客紛紛側目,趙彥鴻陳東來顧西美時不時就要走過去敲打他們一番。
大人這一桌,因為多了趙彥鴻錢桂華兩個外人,客
客氣氣彬彬有禮。錢桂華沒想到是吃西餐,格外緊張,她還是做小姑娘的時候來過一次紅房子,早已不記得是左刀右叉還是右刀左叉,便打算慢人一步,跟著顧南紅,唯恐出錯被人笑話。
顧西美拿起刀叉嘆氣“還是小時候方太太教過我們怎么吃西餐呢,我老早忘光了。”一桌人便唏噓感嘆起方家的時運來。錢桂華心里切了幾聲,拿眼去瞟顧南紅,見她又變了一個樣,頭發燙了一個朝內的大卷,前短后長,蓬松著落在肩頭,微卷的劉海和鬢邊的頭發連成一片,修飾得臉特別小,格外溫柔俏麗,穿了一件泡泡中袖本白短襯衫,一層層鏤空荷葉邊疊著,下面卻是一條大擺黑色長裙,這么黑白兩色,腰間卻系了一條粉彩細皮帶,像那日本索尼電視廣告里的二十歲左右的模特兒。錢桂華越看越不舒服,偏生出了些李鬼見李逵的膽怯,只把自己豐滿的胸脯挺了挺,才覺得壯了底氣。不想顧南紅歪了過來,手上菜單往她胸口一擋,低聲說“儂襯衫扣子崩忒咧。”錢桂華羞得滿臉通紅,抖著手扣了好幾下才扣上,背不由自主地就佝了下來。這一頓飯什么滋味她也沒留意,周善讓說了什么做了什么她也顧不上了,一心一意盯著自己胸口的兩粒扣子,生怕哪粒不聽話又豁開來。
陳東來和顧西美還是第一次和趙彥鴻這個姐夫見面,聊工作聊生活一番寒暄。顧北武又把周善讓介紹給大家,陳阿爺多謝了幾句這次斯江住院的事,自覺也算是顧北武的長輩,喝了一口紅茶便問“北武年紀也不小了,你和小周打算什么時候結婚啊大學還要讀好幾年,組織上允許你們先成家的吧”
顧西美的臉不禁擺了下來。顧北武卻依舊笑嘻嘻地,看了一眼周善讓才說“我已經荒廢了十年,現在一心只想著先把大學讀好,個人問題還是等工作了再說。”
陳東來趕緊打圓場“對,還不知道以后分配到哪里呢。你們北京大學的,都是國家棟梁,到時候恐怕要留在北京吧爸,你看我當時不就分配到新疆油田去了嗎要不是西美來找我,哪個上海姑娘愿意嫁到新疆去。”
“哦、哦。”陳阿爺點頭表示理解,
表揚了顧西美幾句后又發表高見“不過呢,小顧你還是爭取回上海好。這個首都呢,是政治中心,上海才是全國的經濟中心,你學經濟的,還是要考慮得長遠一些。”
顧北武猶豫了一下,擱下刀叉“我現在總是感覺自己所學太少所知太淺,讀完本科想去美國深造幾年。老師也很支持我這個想法。”
一桌人都楞了。顧阿婆頭暈得很,老四這書是要讀到幾歲去
周善讓笑著舉起咖啡杯“那我以咖啡代酒,先祝你能一切順利稱心如意,讓我們爭取在美國繼續做同學。”
顧北武笑著道謝,兩人輕輕碰了碰咖啡杯。一桌人又都回過神來,紛紛舉杯應和,心里卻各自嘀咕上了。
下午回到萬春街,大人們都露出了疲態,孩子們卻依然精神百倍。夾竹桃和枇杷樹上夏蟬拼命地鳴唱,弄堂深處傳來“磨剪子來戧菜刀”的歌聲,文化站門口的空地上有爺叔在修陽傘修皮鞋,還有一位老伯伯在修棕繃,旁邊的小人書攤一排小矮凳上坐滿了大大小小的孩子。這些前年還是資本主義的尾巴撞到就要捉起來的小生意,什么時候重新開始的,人們已經沒有印象了,又好像從來沒有消失過。
顧阿婆急匆匆地往家奔“哦呦呦,家里的兩把陽傘前幾天傘骨斷了,還有菜刀要磨,西美呀,你去追戧菜刀的師傅。南紅你跟我去拿陽傘。”陳阿娘也趕緊叫上陳東來回去扛棕繃下來修。
大人們各忙各的去了,一堆孩子呼啦沖向小人書攤頭。斯江最喜歡小人書,一分洋鈿借兩本她是常客。書攤的阿爺遠遠就朝她招手“斯江,出院了身體好了伐”
“好了,謝謝阿爺,有撒新書伐”斯江牽著斯南跟阿爺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