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去去,去儂只頭。”錢桂華一巴掌呼在女兒耳朵邊上“撒寧奈儂誰把你當成侄女當成阿妹了,寧家人家才是正宗的一家門,阿拉是外頭拾得來格我們是外頭撿來的”
“錢桂華儂再放屁,啊是想切桑活想挨揍”二樓的窗口陳東海探出半個身子來喊“琪琪,太陽噶大,勿要出去了,快點上來看電視,孫悟空大鬧天宮來了。”
錢桂華看著女兒哭哭啼啼地進了門洞,狠狠地瞪了樓上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湊到洗菜池邊上,不知所謂地嘀咕了幾句,眼淚水吧嗒吧嗒掉在雞毛菜上,心想自己可不就是被陳東海逼著嫁進來的,她們一個個看不得自己是上只角出來的正宗上海人,抱團欺負她,她又有啥辦法,為了兩個小寧,這輩子眼睜睜沒戲了。
康阿姨拿著小本子出來“小錢,小錢,正好要尋儂,上個號頭月水費勿對哦,儂兩個小囡來住了二十五夜,儂幫東海住了八夜天對伐阿拉規矩嘛,人客過夜有一天算一天。儂看看,是少算了十六個人頭對伐吾查過了,西美東來的過夜天數是對格。”
陳阿娘手里拿著灶披間里的水費大簿子跑出來,和康阿姨對了對“對勿起對勿起,是少算了。”陳家三個媳婦都悶聲不響。
等康阿姨返身進去了,陳阿娘氣得手里的大簿子拍在錢桂華背上“別人都記得畫人頭,就偏偏儂忘記忒。”
錢桂華氣不打一處來“阿拉上只角家家獨門獨戶獨用水表,啥寧記得要攤人頭斯琪四歲也要算人頭啥名堂經哦真是。”
李雪靜嗤了一聲“那你把兩個小的送去你娘家好了,難道你娘家還跟你收水費”
錢桂華氣結,嘴唇皮翕了翕,把腳邊一只小矮凳踢翻忒,又悻悻然勾了起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以前暑假她把斯強送回娘家,才住了兩個禮拜,阿嫂就水費多了電費貴了掛在嘴邊上,恨不得米錢也要跟她算清爽,姆媽居然一聲不吭,也不想想她這些年送了多少小菜回去,一個個都沒點良心的。好了,現在市里買肉又開始要肉票了,她姆媽和阿嫂們
打了好幾次電話,要她讓東海弄點肉回去,呸,她們也配。再想到自己忙里忙外,兩頭不是人,兩頭不著好,錢桂華一時悲從中來,卻不肯在兩個剛波妯娌面前示弱,一伸手把水龍頭擰到最大,手里的雞毛菜被捏成了雞皮菜,在洗菜池里翻江倒海,綠了一池苦水,自來水不要錢似地嘩嘩流,濺濕的襯衫涼涼的貼在肚皮上,她偏就不關水龍頭,這也算是她最后的倔強和反抗了。
一頓踐行飯,吃得很不輕松。陳阿爺自從退下來以后,脾氣漸長,看誰都不順眼,一個禮拜不訓一訓兒子孫子,心臟就不適宜。
“你們看看,顧北武三十歲了還能考上北京大學,你們幾個,怎么一點進取心都沒有”
兒子媳婦們安靜若雞,心里一堆反駁的話,誰也不敢擺出來惹爺老頭子心速過快。
“老大,你們同濟今年恢復招研究生了,三月份我寫信給你,你怎么一點回音都沒考研也是回來的一條路啊,就這么放棄了”
陳東來有苦說不出,隨口應了一句準備明年報考。他在沙漠里跟石油打了十多年交道,大學里那點知識還剩多少他心里清楚,就算考得上,他難道能把西美和斯南扔在阿克蘇自己回來
“老大媳婦,聽老大說你考了烏魯木齊第一師范”
“今年沒考上。”西美把螃蟹殼丟在桌面上“明年再考,我們校長說年底烏魯木齊第一師范和教師培訓部要合并成新疆師范大學,可以讀兩年函授,發大專文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