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生抬起頭,一點溫柔撲在臉上,涼了一剎瞬間消失,然后又是幾點。昏暗的路燈下依稀見到零星白影,漸漸起了風,雪花紛紛揚揚墜下來,他忍不住舔了舔唇邊,澀澀地刺毛,趕緊呸地吐了出來。
仰著頭看他的斯南哈哈大笑“一陣風一陣沙,一層雪一層沙。姆媽跟你說過的,大表哥你也犯傻啦。”
話音未落,風卷著沙和雪一視同仁地也撲進她嘴里。斯南瞪著眼呸呸往外吐沙子。沈星星捂著口鼻笑彎了腰。
同一時間同一片天空下,顧北武和周善讓也在跳舞。不只是他們兩個,全班都在學跳交誼舞。
十月份78級新生入校后,善讓從最美女生樓被調去留學生樓住,和一個日本女留學生成了室友。其他入駐留學生樓的也有不少是中文系歷史系的新生,大多出身于干部家庭。善讓不愿意享受特殊優待,推辭了兩回,團委要求她配合組織要求。顧北武揣測是為了促進中日友好,打趣善讓擔任了交流大使,“周書記”的名號便讓位于了“周大使”。
十月底留學生樓出了個國際新聞,幾個中外女同學一起辦生日會,在留學生的帶動下跳起了迪斯科,被蹲守在北大校園的西方記者捅上了外媒,也上了內參。留學生辦公室貌似受到了批評,于是迪斯科曇花一現,銷聲匿跡。但是宿舍樓里的水房歌聲比賽愈演愈烈。一派堅持革命歌曲大串聯,從國際歌到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最后以向前進向前進,戰士的責任重婦女的冤仇深結尾。另一派自詡開放進步派,鄧麗君披頭士“貓王”聯唱,以“ishoutandscrea,ikithekg”收場。
善讓追著問北武是哪一派的,北武笑說自己老了,rock不動也無意懷舊,最后被逼得沒法子,在未名湖畔輕輕哼了那首夜來香,善讓無意挖到寶藏,樂不可支,隔天便從室友那里借來一盒磁帶,要求北武學一學貓王那首ovetender。顧北武第二天在圖書館自習時塞給她一頁紙,上面漂亮的花體字抄錄著歌詞。頭上寫著給善讓,落款是顧北武。
“forydarg,ioveyouandiaaysi”
臉皮厚如周善讓,滿臉通紅地捏著歌詞跑出圖書館,傻笑著跑了大半圈。中國人幾乎不提及“愛”這個字,放在英語里,ove一詞卻平易近人,用來溫柔可親毫無狎意,甚至帶了些圣潔的意味。當然如果加上ake這個動詞,卻又完全兩樣了。善讓用力拍拍自己的臉,安慰自己食色性也,作為大齡未婚女青年,聯想到某個動詞是很正常的。但再回到圖書館,她實在無法正視身邊的男朋友。顧北武睨了她好幾回,見她滿面紅暈盯著統計學半天也不翻頁,忍不住低聲問她“關于ove,你統計出什么來了”
善讓頭一低,埋在了書里,憋著笑悶聲說“別理我,讓我靜靜。”
女人心海底針,即便如善讓這樣的女子也不例外。北武得出結論,專心于書本。
沒想到過了十二月中,學校態度大變,要求各系各班認真學習交誼舞,務必參加留學生辦公室組織的元旦迎新舞會,尤其是住在留學生樓的中國學生,更加要突擊完成任務。顧北武被善讓抓著當舞伴,兩人練了幾天已經十分默契,又分別去教其他同學。
“在西方國家,今晚是個很特殊的日子。”善讓坐回座位上,喝了口水“相當于我們的春節吧,他們叫圣誕節。留學生樓今晚也有個舞會,現在估計還沒散,我們要不要去練練兵”
顧北武卻有點心不在焉,看了幾次手表“我等會還有點事要出去一趟,要不你叫上老何他們去試試”
善讓眨眨眼“嗯我和別的男人跳舞的話,你會不會在意”
“不會。”顧北武回過神來,笑著搖頭“在你看來我是那么食古不化的人”
“那要是有外國留學生請我跳舞,你在意嗎”
“不在意。說明我家善讓很有女性的魅力,與有榮焉。”
“非洲來的同學請我跳舞呢”
“非洲來的留學生我印象里特別擅長音樂和舞蹈,無論他們請你跳交誼舞還是迪斯科,我都沒有意見,有機會我和你一起參加,幫你拍幾張照片留念。”顧北武挑了挑眉“周書記,以上三個問題你分別考了我性別歧視、地域歧視以及種族歧視。現在要評分了嗎”
不等周善讓回答,顧北武笑道
“是不是還有宗教歧視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