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生走過來塞給斯南一塊錢“拿著,想吃瓜子就自己買。”
斯南看看手里的一塊錢,猛地撲進景生懷里眼淚汪汪地問“大表哥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回新疆嗎們會想你的呀。”
景生難得沒有推開她,由著她把鼻涕眼淚都蹭在自己襯衫上,伸手把她脖子上掛著的牌子轉回前面,仔細看了看上面陳東來和顧西美的名字單位聯系電話都沒錯,才拍了拍她腦袋“明年暑假你再回來我們一起玩。”
“一個人坐火車沒勁的,大表哥你來新疆玩好不好平平哥哥星星姐姐他們都想你的呀。”斯南抽泣著問。
“不去,我要買票,你不要票,還能蹭梁阿姨的臥鋪睡,多好。”景生比了比她的個頭“你爭氣點,長高點,說不定要買半票,還是買票好
。”
斯江擠開他,抱著斯南哄了又哄。
“好了好了,下車吧你們。火車馬上要開了,小心把你們全拉到新疆去。”梁列車員笑瞇瞇地來趕人。
顧阿婆依依不舍地牽著斯江下了車。斯南從窗口探出身子來哭得聲嘶力竭“大表哥大表哥你要想想我呀”
斯江氣紅了眼“陳斯南你明年也別回來了”
斯南死死捏著手心里的一塊錢“阿姐你也要想想我呀”
火車轟隆隆地駛出車站,斯江看著火車尾巴上的兩個乘客還在朝月臺上揮手,才發現自己這次竟然沒哭。
景生瞥了一眼斯江,見她眼圈發紅,隨口說了一句“走吧,她肯定已經磕上香瓜子了。”
他真沒說錯,抹了把眼淚的陳斯南爬下臥鋪,拆開一包話梅糖,含進嘴里,好吃,再一想大表哥和阿姐,眼淚水又撲簌簌往下掉,再一想,這還是她頭一回在火車上能坐臥鋪,真好,又一想大表哥和阿姐,眼淚水淌淌。陳斯南就在這痛和快樂的海洋中不斷徜徉。
大人們都說小孩子不記事,貓三天狗三天,哭過笑過轉眼就忘記。陳斯南卻覺得自己從七十年代一直不開心到了八十年代。
“我帶著悲傷跨過了時代。”斯南后來在筆記簿上寫下這句話,十分自得,問斯江像不像一首詩,斯江呵呵呵。斯南不忿“總比你那首一個字的詩強多了,魚哈哈哈。”
但顧西美是真的發現斯南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又好像變了個人。斯南一向是沒心沒肺的,細膩敏感這些詞從來不在她的字典里。開學前有一天夜里醒來,發現斯南不知什么時候睡在了景生的上鋪,亂蓬蓬的一頭卷發長了不少,鋪在枕頭上,臉頰上還掛著淚,月亮清清冷冷地照在她臉上,小眉頭還緊蹙著。
像一個憂愁的小天使。西美把這個詞套在斯南身上時,自己都有點不可置信,她伸出手指輕輕拈走那一滴淚,第一次對斯南生出了強烈的母愛。她想過很多次,覺得斯南逐漸長開的五官并不像新疆姑娘,起碼她的大額頭和英氣舒展的眉毛來自于外公顧阿爹,自來卷的頭發和肉肉的耳垂同陳東來如出一轍,鵝蛋臉和斯江一模
一樣,就連凹下去的眼窩仔細看其實也來源于她阿爺,只是這些組合在一起后,加上皮膚黑,才看起來有了異域感。西美撫了撫斯南的亂發,覺得陳東來如果因此真懷疑她什么,她是絕對不會跟他過下去的。斯江和斯南當然都跟她。
“南南好像有兩個小酒窩”陳東來摟住妻子,輕聲嘀咕。
西美又仔細看了看,推開他下了地“還看不出,小孩子一天一個樣,她小時候丑成那樣呢,跟個冬瓜似的。”
陳東來跟著她回到床上“也不知道老沈和老朱他們怎么樣了。”
“人都被遣送回來了,還能怎么樣”顧西美想到外頭的糟心事,不由得嘆了口氣“也難怪他們有情緒,現在就剩我們新疆知青回不去了。聽說各地已經有五六百萬人返城了。”
陳東來把她摟緊懷里“要真的能回,你帶著斯南斯江先回去。我一有假就回上海看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