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克蘇的猴年春節,關上學校大門看,一切如常。教工宿舍各家各戶都貼了梁主任寫的新春聯,水井上也有一個倒過來的福字,鞭炮從臘月二十六就零零星星開始響,孩子們天天從操場玩到各班教室,每塊黑板都留下了被玩弄過的證據。食堂隔幾天晚上就會飄出濃郁的骨頭湯香味,半夜十一二點,老師們師母們端著鑊子串聯去食堂,鬧哄哄地加餐,再帶著一鑊子骨頭湯回家。
陳東來去年在氣油田表現出色,放了兩個星期的節假,為了給孕中的西美補鈣,他每晚都豎著耳朵聽動靜,好在隔壁的李老師總會特地在門口敲敲鑊子喊一聲“陳工,切夜宵去啦。”帶回來的骨頭湯第二天早上用番茄和土豆下面條,或者用白菜燉一鍋泡飯,臥兩個雞蛋,美得很,窗后的一窩雞也很感激主人家的不殺之恩。
事業家庭都順遂,陳東來天天眉開眼笑,越來越覺得兒子旺家。其實他一直很被老師們推崇,每到國慶節,烏魯木齊阿克蘇伊犁石河子的中小學都會迎來石油英雄們的巡回演講報告,陳東來也參加過兩次,上過報紙和電視,講述當年在沙漠里的艱苦戰斗。梁師母看得眼淚汪汪,握著西美的手讓她安心養胎“你放心,計劃生育計劃誰也不能計劃到你身上,陳工他們為國家做出這么大的貢獻,還不是因為有顧老師你這樣的大后方在堅定地支持他怎么能讓英雄寒心呢。”
顧西美疑心自己格局太小,無法感受到丈夫的偉大,被校長主任和同事們輪番轟炸后,漸漸也產生了一種英雄家屬的自豪感。當年父親被追認為烈士,她絲毫沒有這種自豪,還覺得很荒謬,因為那個烈士的名號是北武砸西瓜砸回來的,撫恤金變成了更真實的閣樓和存單。而陳東來這個“英雄”是國家認可的,是單位選送的,是身邊所有的人都欽佩的。她天生熱愛隨大流自覺響應號召,于是毫不費力地說服了自己,對陳東來和藹可親了很多,開始主動理解體貼丈夫,仿佛回到了十幾年前,怎么看怎么順眼。三十五歲的男人沉穩親切,高大挺拔,不抽煙不喝酒不賭博不亂
搞男女關系,工資全部上交,下油田是英雄骨干,做家具是利落好手,還能顧著女兒們的情緒,花那么多時間疊紙幣做菠蘿球。西美簡直感覺自己又一次“愛”上了陳東來,導致她從農墾系統調入教育系統這種驚喜都平淡了不少。
除了孟沁弄來的證明和介紹信,學校工會也出了證明函和介紹信,蓋上大紅章。陳校長自詡為陳東來的同姓大哥,連小顧老師都不叫了,直接喊弟妹“勞動節一放假,你安心到烏魯木齊生兒子去,斯南就交給梁師母照顧,潘老師代你上兩個月的課,弟妹你盡管放心,像陳工這樣的英雄已經為國家流了汗流了血,阿拉絕對勿會讓伊再流淚”
英雄沒再流淚,西美和斯南卻都流了淚。西美是深受組織和領導以及同事們的關懷,苦盡甘來感動哭的。斯南卻是晴天霹靂。她除夕夜和斯江通話,哭著說爸爸媽媽要帶著可惡的弟弟走,把她一個人扔在沙井子。
“阿姐,我要是掐死了弟弟,你還和我站一邊嗎”
tobe,ornottobe,thatisthequestion十歲的陳斯江面臨這樣的靈魂拷問,猶豫了一會才回答“我和你一起掐他好伐天qg天qg掐,過年不能說死字的呀”
斯南又問景生“大表哥,我要是掐死了弟弟,你還和我站一邊嗎”
景生看著號碼盤上的2、5、0,挑了挑眉“你想不想去景洪玩可以爬樹,捉魚,采蘑菇,看大象洗澡,孔雀開屏,還有懶猴什么的。”
“你就帶我一個人去不帶爸爸媽媽和弟弟”
“不帶。”景生瞥了旁邊瞠目結舌的斯江一眼。
話筒里爆發出斯南的嚎啕“嗚嗚嗚嗚,大表哥我最喜歡你了我長大了一定要和你結婚,我們生一堆猴子不不不,生一堆孩子,只生姐姐妹妹”
景生嫌棄地把話筒挪得遠遠的“那倒不必。”
斯江低下頭,突然猛地抬腳狠狠跺在了景生的新鞋子上,飛快地轉身跑了。戳氣
景生垂眸看看那個鞋印,抬起腳在另一條褲腿上蹭了蹭,這個好像也不必吧。
然而走出學校大門,猴年的阿克蘇并不太平,春節前二月座談紀要發送到各師各團及企事業單位,自治區政府要求上海青年聯合
委員會和上海青年聯絡總部等非法組織立即解散,要求上海知青立刻停止一切非法行為,違者依法處置。
縣里鎮里處處都是的知青,有人在憤怒地演講號召北上。沈勇和朱廣茂每天都跟著歐陽他們奔走,直到年初六兩家人才來西美這里坐了坐。他們倆去年是從烏魯木齊直接被遣送回來的,斗志依然昂揚,也沒忘記帶上年貨和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