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星坐在顧家客堂間里,雙腿并攏,目不斜視,從公交車站走過來吹了一路的冷風,吹不涼她暖烘烘熱乎乎的心,她努力不去看旁邊幫顧阿姨收拾行李的顧景生,腦子里卻繃緊了一根橡皮筋,那邊發出的些微聲音和動作都自動反射到她眼皮下和耳朵里。她垂下眼,暖和又耐臟的暗花老棉襖的鐵銹紅色猛地撞進眼里,像手上的凍瘡那么膩腥討嫌,黑色的棉褲坐了五天火車后皺巴巴的,像腌過的咸菜,深紅棉鞋上還有幾個深淺不一的泥印子,一種從未有過的羞恥席卷而來,她的臉騰地燒紅了,差點哭了出來。
沈青平和朱鎮寧一樣十分局促,他們偷眼覷著斯江,手腳不知道往哪里放。斯江比小時候更好看了,她不像他們認識的其他女生一到冬天就跟個球似的,她穿一件很貼身的大紅色呢絨大衣,沒戴袖套,里面露出純白色毛衣的高領子。誰冬天會穿白色的毛衣沈青平仔細看了好幾眼,確認真的是純白色,不是奶白色也不是米黃色。她兩腮也沒有被風吹皴的紅地圖,依舊白得發光,走起路來像在跳舞,背挺得筆直,下巴微微抬起,馬尾辮一抖一抖的,特別輕盈優美。斯南說得沒錯,斯江像孔雀,不過是不驕傲的孔雀,她看著他們的時候特別認真誠懇,眼睛里亮晶晶的帶著笑。她一邊沖著樂口福,一邊笑盈盈地問他們坐火車辛苦不辛苦,過風口晃得厲害不厲害,在火車上吃了什么現在餓不餓。沈青平心里說不出的快樂滿足,她是真心地關心著他們,比嘉定外公家里那些隨口問一句臉上卻寫著嫌棄的長輩們真心幾百倍。
斯江攪勻樂口福,拿了臉盆兩條新毛巾招呼沈星星她們“星星,來,我們下去到灶披間外頭洗手洗臉,平平哥哥,麻煩你幫我拎一下熱水瓶好伐”
沈青平蹭地站了起來“好我來拿”聲音大得旁邊的景生和斯南都看了過來。
“你也下去洗個手。”景生把往自己身后藏的斯南拎了出來“阿奶買了栗子蛋糕和摜奶油,不洗手沒得吃。”
斯南撅著嘴不情不愿地跟著大隊伍下樓。顧西美笑著從包里掏出一條藏青的純羊毛平針圍巾遞給景生“嬢嬢沒趕上你生日,送晚了,不過現在還能戴個把月,南南也有出力,這一小塊是她織的,有點不平,別嫌棄啊。”
景生捧著毛茸茸暖洋洋的圍巾,輕輕說了聲謝謝。
西美又拿出一條大紅色展開來“斯江信里說她姨娘送給她件紅大衣,我就給她也織了一條,你看看顏色是不是一樣,好像她那件大衣紅得更正一點”
景生仔細看了看“差不多一樣紅,好看。”
斯南帶著沈青平和朱鎮寧上來,看見圍巾趕緊表功“大表哥,這圍巾是我織給你的,你喜不喜歡”
西美賞了她個毛栗子“陳斯南你才織了幾針還漏了兩針,又不讓我拆了重弄,歪七扭八的丑死了,好意思說是你織的你臉皮怎么這么厚”
斯南踮著腳尖把圍巾往景生脖子上甩“就是我送的主意是我出的,毛線是我選的,我還動手織了,我怎么不好意思啊,大表哥,你低一點再低一點,我替你系上。”
景生不得已彎腰任由她擺布,見她耳朵上掛著一串凍瘡,就忍不住笑了“你又不戴帽子凍瘡癢不癢涂蛤蜊油了沒”
斯南瞇起眼笑“癢死了,我手上也生了四個,你摸摸,好玩得很,這個滑溜溜的,這個結了疤我還舍不得摳掉,別別別,你不許摳我留了好幾天的嗷嗷嗷,我的疤我的疤大表哥你太壞了”
看著斯南吊在景生身上撒野,捧著熱熱的樂口福的沈青平和朱鎮寧,不約而同地把袖子扯下來一點,擋住手上的凍瘡,也只有斯南才會以生凍瘡為榮了。
“咦,你姐和星星呢”西美看看門口。
“斯江帶星星去公共廁所了。”
“草紙拿了伐”
斯南這才一拍腦袋“啊啊啊,說好我上來拿草紙送過去的,我忘了大表哥你陪我去吧,我一個人去沒勁得來。”
“十三點,景生是男小偉,陪你們三個女小寧上廁所算撒名堂經”西美一巴掌拍在她胳膊上“快點送過去,這么冷的天,屁股吹到風要著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