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江覺得景生變得有點怪怪的,一整天都不怎么看她,跟他說什么都是嗯哦啊,騎車騎得飛快,吃午飯時也只悶頭看書,好像在生她的氣,但她一日三省也沒發現自己哪里做錯了。
“阿哥”
“嗯。”
“儂勿開心了呀你不高興啊”
“沒。”
“儂生吾氣了你生我氣了”
“沒。”
“儂今朝閑話老少格。你今天話好少。”
“有伐有嗎”
“儂為撒你干嘛要去閣樓上頭看書”
“勿為撒。不為什么”
斯江問了半天什么也問不出,等到大舅舅夜里回來就悄悄地和他通了個氣,擔心他會不會在學校遇到什么不好的事了。顧東文到閣樓上轉了一圈,回到客堂間開了一瓶啤酒配糟鴨舌,摸著下巴跟斯江搖頭“三天貓四天狗的,覅睬伊。不要理他”
“勿來噻,吾要睬阿哥。不行,我要理哥哥的。”斯江一顆紅心向景生,堅決反對。
“小赤佬開始長毛了懂伐”顧東文瞇起眼笑“他變聲了,說話聲音像只公鴨,嚇死人,所以就不愿意開口。”
睡到床上斯江忍不住問外婆“啥叫開始長毛”
顧阿婆收了一大堆胸罩和背心,以為外孫女問的是女人的事,還斟酌了一番,婉轉地說“就是長大了唄,胸啊變大了,下面嘛有毛了,還會流血,流了血就可以生小孩了。”
斯江默默看著帳子頂,心揪成一團。學校女廁所雖然是一間間百葉門隔開的,但是一長條的廁坑一沖水,常看得見血蜿蜒流過。最初她還以為是誰流了鼻血,說出口把郭乘奕李南她們笑死了。體育課總有女生會請例假,不用跑步,可以回教室自修。她不好意思多問,一直流血該怎么辦呢,拿什么堵上流那么多血居然還要上學,太可怕了。流了血就能生小孩又是什么鬼這比帶血上學還要恐怖。她翻來覆去睡不著,悄悄地滾到外婆身邊問“那流了血怎么辦呢褲子會臟掉吧會不會流到地上”
半夢半醒的顧阿婆一激靈,爬了起來“啊囡囡,儂流血了多伐”她聲音太響,閣樓上的燈立刻亮了。
顧東文在樓上問“囡囡哪能了”
斯江大窘,趕緊否認“沒,沒啥我沒事。”
咚咚響,景生下了樓,在大衣柜背后敲了敲“真的沒事”斯江聽他聲音是有點嘶啞,但也沒大舅舅說得那么難聽。
“沒事。”斯江聽著景生在客堂間里好像倒了杯水喝又蹭蹭上了閣樓,她拽下外婆,摟著她脖子又問了一遍。
顧阿婆松了口氣,摸了摸她的頭發“啊喲,我們女人生下來就命苦。流了血就能嫁人生霞子小孩,血嘛,是個女人都要流的,再疼也不能嚷嚷,我小時候就肚子疼,疼得想死,你太外婆拿那些不用的舊衣服給我墊著,褲子里塞的草木灰也是新鮮的,還讓我在床上躺兩天,喝點紅糖水。后來逃難的時候誰考究得起來就這么流著唄,走到哪里,血就滴到哪里,反正也沒人看,誰還有心管這種事。現在老百姓日子好過了,對了,阿婆要給你買兩根月經帶備著,再給你買多點那個最軟的草紙。你別怕啊,囡囡,大家都是這么過來的。”
斯江只差沒有簌簌發抖了。
“你姆媽特別苦。”顧阿婆嘆了口氣“她吃不消草紙,趟趟都要磨破皮,里面流血外面也流血,疼得路都沒法走,還不肯在家里歇著非要去上學,也不知道后來在新疆怎么撐下來的,一天還要做十幾個鐘頭的農活,唉,聽她說生了你以后好多了。你大姨娘看著是個精細的吃不起苦的,偏偏命好,再粗的草紙她用著也沒事,你說乖不乖生你三個表兄弟也沒吃多少苦。”
“唉,都是命啊。”顧阿婆把斯江摟在懷里又擼了好一會兒才打起了呼嚕。
第二天就是校運會,斯江一夜沒睡好,頂著兩個黑眼圈,上馬桶的時候老疑心自己流血了,看了好幾遍才蔫蔫地出了房間,見景生已經在吃早飯了,臉色陰沉沉。她默默往窗外晾衣桿上溜了一眼,看到兩條格子四角短褲在朝陽下被風吹得鼓鼓的,嘩啦啦作響,一想到將來她每天要洗自己血淋噠滴的短褲,不由得打了個寒顫,想哭,但是哭不出來。
兩個人各懷心思,默默吃完早飯開始收拾中午要帶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