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本善還是本惡,全世界的哲學家們終其一生也辯論不完這個題目。景生自從接觸到這個話題始就認為人性本惡,否則需要道德和法律的約束干什么呢,也認為自己是天生惡人,但他從顧家人身上卻又看到了許多善。
這個對景生來說天大的事,放在萬春街不過是街坊們閑來軋山河的話題之一。過了正月半,弄堂里的人見景生斯江一如既往地進出,顧家人坦坦蕩蕩毫無羞愧心虛的模樣,加上錢桂華挨家挨戶澄清自己只是聽來的謠言,流言蜚語漸漸止了。刻意躲避他的小孩越來越少,異樣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的時間越來越短。畢竟城市太大,人口太多太雜,即便是地圖上一公分左右的小弄堂,上千戶人家每天都有不計其數的新鮮事發生,誰會在意旁人的悲和喜。
這幾天扎風箏的老姚突然成了熱門人物,他不知怎么被曹家渡賣鮮花的一個女人勾搭上了,大下午兩三點鐘,布簾子一拉就在攤頭上迫不及待地脫褲子亂搞,結果這個女人是有夫之婦,兩個人被她老公捉了現行,一頓亂打,老姚拎著濕乎乎的褲子,滿頭花花瓣逃回弄堂里,最后賠了五百塊洋鈿完事。風流韻事加破財消災,立刻成了話題榜的榜首。
隔天有那消息靈通的爺叔回來宣布“老姚就是個沖頭冤大頭,這夫妻倆是阿扎里騙子,女人脫一趟褲子就賺五百塊洋鈿,一年演了七八趟捉奸戲,誰想得到世界上居然有男人專門給自己找綠帽子戴,嘖嘖嘖。”
人們都愛聽壞人的故事,便于發揮他們貧瘠的想象力,在受害人身上挑出各種毛病,發表一頓警世高見,顯得平平安安的自己多么睿智,于是說老姚的人比說那夫妻的還多。
“一棍子打不出個悶屁來,戇呵呵的,仙人跳不坑他坑誰呢。”
“塞古可憐,四十幾年沒碰過女人,急吼拉吼的,聽說簾子一掀,白花花的屁股在一堆花里抖,還問那個女人到底在哪里,地方都尋不著,啊呀呀,要西忒快哉”
“聽說還沒入港就被捉了呢,要是摸兩下就要五百塊,要命哦,虧死了。”
“看勿出老姚噶有鈔票,五百塊,真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爺娘去得早也算是救了伊一趟,要是姚老太太還活著,五十塊、五塊洋鈿都不可能出,肯定打得那個女人滿臉開花。”
“爺娘真的不能太精明,戇度傻瓜兒子都是聰明爺娘教出來的。”
又過了兩天,曹家渡出了人命,老姚一根褲帶把自己吊死在那個鮮花攤門口。那對仙人跳跳了好幾年跳成了萬元戶的阿扎里夫妻被警察帶走了。萬春街的不少人都參加了居委給老姚舉辦的葬禮,追悼詞里姚同志忠厚老實樂于助人,積極參加社區活動,多年來贈送了許多風箏給鄰里,豐富了萬春街的居民文化生活,失去這么一位好同志是萬春街的損失,是人民的損失。參與者們都一臉悲戚,白包里包著一塊零一,三塊零一的不等,聚沙成塔,湊了千把塊錢,火化后骨灰送去墓園和爺娘共眠于地下。
學校剛開學不久,景生和斯江在學校聽說了這件事,兩人都覺得匪夷所思,年初二就是老姚老老實實地把事情說給他們聽的,十幾天人就這么沒了。景生特地繞到老姚家樓下去看了看,墻角有鄰居剛剛燒過的一堆紙錢,風一吹,灰白的紙蝴蝶洋洋灑灑地從粉筆畫的圓圈里飄了出來,倒和老姚的業余愛好扎風箏很呼應。
夜里顧東文回來,顧阿婆正坐在矮凳上發牢騷,斯江抱著她的一條腿給她剪腳趾甲,裹過的小腳四根腳趾拗斷后貼服在腳底板,電燈下看不太清楚,景生蹲在邊上給她打手電筒。
“小姚的姆媽是個爽利人,也是第一批搬來萬春街的,解放后我們幾個都在街道工作組做玩具小汽車,一起拼過布廠的零布,打過棉紡廠的冰水,泡過老虎灶的開水,唉,想不到啊”
顧東文脫了大衣倒水洗臉“姆媽你白包給了多少錢加了我們四個的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