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斯江來說,一方面有點失望于姆媽的不作為,非不能也,乃不為也。她想像不出父母會用怎樣的態度繼續共同生活下去。另一方面又有點慶幸他們沒有離婚,至少她們三姐弟不用面對跟爸爸還是跟媽媽的選擇題。但每次面對話筒那邊父親的關懷,斯江都忍不住再次蔑視成年人的虛偽和矯情,即便這種關懷不假。
斯江的申請信十月中全部寄了出去,預計二月到五月會收到回覆,順利的話高考前能申請簽證,萬一不順利就只能繼續申請明年的春季入學。所以寄出申請信后斯江就開始兩手準備,同時參考全國高考卷復習。
斯南知道后急眼了,一邊罵去美國讀大學太麻煩,美國人太磨嘰,為什么不能馬上給個痛快,一邊又抱怨斯江應該把她自己的戶口遷回上海不該管她。顧阿婆罵她沒良心,斯江卻笑瞇瞇地說她成績比斯南好,就算在烏魯木齊考她也考得回上海,斯南就不一定考得回來。陳斯南明知阿姐這是激將法,還是吃了她這一套,發憤圖強準備搞個年級第一給斯江看,結果碰上甲肝疫情,期末考試都取消了,英雄無用武之地,氣得她跺著腳把毛蚶罵得狗血淋頭。陳斯好表示二姐姐,儂罵了也白罵,因為大家都說毛蚶本來就是長在糞池里的。一想到自己國慶節就是吃了泡在糞池里長大的毛蚶才拉肚子拉成那樣,陳斯好立刻不好了,咚咚咚跑出去對著水龍頭一頓干嘔。
景生的大學生活井井有條,每個禮拜六夜里回來萬春街,禮拜天夜里拎著大包小包回閔行校區,帶得最多的是吃的。學校食堂其實物廉價美,飯票糧票也足夠用,每個月一百五十塊零用錢綽綽有余。但是顧東文父愛如山,一開始是干燒明蝦燉蹄筋大白鯧這些學校里吃不著的硬菜,后來連炸豬排揚州炒飯燙干絲三丁包也要塞進飯盒里。盧護士也不遑多讓,綠楊邨的肉饅頭菜饅頭二十只一買,萬春街送一半,景生包里塞一半。光明邨的鮮肉月餅也是十只十只塞,反正進了秋天,一天涼過一天,這些東西放個幾天也不會壞。顧東文和盧護士想的是景生吃不完還有室友一起分擔,沒想到景生的室友們來自天南海北,大多數人不愛江浙這邊的口味,誰想得到上海的肉包菜包和鮮肉月餅竟然都是甜的呢,勉強囫圇吞下一只就逃了,最后景生只能全力以赴,三個月就胖了五斤,足球從一個禮拜踢兩場增加到三場也沒用。好在他人高,五斤肉勻到各處看不太出來。
四個孩子都放假在家,看電影壓馬路同學聚會全都不能干,連圖書館都不能去了,斯南和斯好很快成了白相搭子,撲克牌、軍旗象棋、連麻將都翻了出來。兩姐弟勾著顧阿婆成天喊三缺一,景生和斯江不搭理他們,一個在閣樓一個在亭子間,把客堂間讓給他們胡天作地。
一家子空起來很空,忙起來也巨忙。弄堂居委會里消息靈通的阿姨振臂一呼,顧阿婆喊了陳阿娘帶著景生和斯南拎上小矮凳沖向各大藥房搶板藍根和過氧乙酸消毒劑,白醋也不放過。這些東西天天在漲價,一天漲一次價的都有,馬路街心花園里還能碰上野路子的板藍根黃牛。
斯南最喜歡去搶購藥品,在家里實在太無聊了。排隊的時候雖然人離人五六十公分遠,仍舊能聽到各種小道消息。二月頭,感染的病人已經兩萬出頭,跟著幾天天天都是上萬人感染,全市已經設立了近三千個隔離點,還在不斷增加中,街面上一點過年的喜慶氛圍都沒,人心惶惶。排隊的人罵毛蚶罵啟東罵運糞車罵水產公司小菜場,也罵那拒收甲肝病人的衛生所,連副市長市長都敢罵。斯南在一片罵聲中依然選擇性地記住了不少消息,回到家里一頓新聞聯播。
“阿拉靜安區贏了,感染人數最低。哈哈哈。安全”
“南市區和楊浦區還在爭第一,嘖嘖嘖,虹口區聽說馬上要趕上楊浦了。這三個地方不能去哦。”
“32支弄的老潘伯伯太慘了,得了甲肝后家里人把他送進醫院,沒床位,他只好睡在過道地板上,都不去看他的。陳斯好,你不許跟小小潘白相了啊,這一家子人沒良心。”
“曉得伐xx市的飯店和旅舍都不給上海人進去。”
陳斯南很是感嘆“真沒想到有一天上海人會被全國人民這么嫌棄。還好我是新疆人。”
陳斯好靈機一動“我跟外婆長大的,我是揚州人,乖乖隆地咚韭菜炒大蔥”
不過兩姐弟沒想到,不只是在上海的上海人嫌棄上海人,也不只是出差去外地的上海人被外地人嫌棄,就連在新疆的顧西美和陳東來夫妻,也因為甲肝的原因,被迫又住到了一起進行隔離。今年都沒回過上海那你們收到過上海的包裹嗎收到過的就得隔離。在烏市的上海知青們被迫舉辦了一場知青追憶會。
到三月十八號為止,一千兩百五十萬人口的上海市,甲肝患者人數達到了近三十萬例。幸運的是,顧家和陳阿娘都安然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