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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佑寧回到康家橋的時候,趙衍一個人在家。
不幸的婚姻摧殘起人來是相當公平的,不分男女。趙衍被賈青青折騰得萬事不如意,學校雖然恢復了他帶研究生的資格,但一紙“平反”的辟謠力度微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女生們對他都敬而遠之,新招的幾個男研究生已經開始后悔趁虛而入入錯了門。
趙佑寧如此出色,趙衍是意料之中又有點意料之外,很是得意又有點失意,這當然是因為他不僅僅是趙佑寧的父親,還是吳熙的前夫。他和吳熙爭吵了十幾年,終于把兒子推上了科學家這條路而不是音樂家那條明顯沒有前途的路,現在事實證明了他是對的。意料之外是趙佑寧在科學家這條路上走得比他想象中順利得多,也走得更遠,尤其在他娶了賈青青后,他沒有在兒子的求學路上做出過任何貢獻,這個遺憾無法彌補。
再回首,趙衍懷疑自己中了邪被賈青青下了蠱。以至于任何時候任何人提起賈青青,他都忍不住像祥林嫂一樣控訴一番誰想到她居然心機那么深故意騙婚帶著一家子沒文化的強盜一門心思要坑鈔票控訴完畢,轉頭他又覺得極羞恥,覺得自己完全不像原來的趙衍了,涵養、體面皆無,還顯得自己很在乎那點鈔票。那點鈔票也不真的就是“一點”,前前后后他被賈青青弄走了毛兩萬塊洋鈿,具體數字是說不出口的,所以不免又多了點打落牙齒和血吞的不甘心。
而吳熙去年在奧地利再婚,他還是電話里聽趙佑寧說起的,只知道男方是奧地利人,做木材生意,比吳熙小五歲。他問了句那人怎么樣,趙佑寧淡淡地說看照片很帶得出手。趙衍笑著說那就好,心里當然是不捂心的,隱隱覺得兒子是在內涵他選的賈青青。在這點上,他輸給了吳熙,輸得還很難看。加上八十年代初到現在,出國熱越來越熱,吳熙在奧地利做了老板娘這個不爭的事實也給趙衍增添了許多壓力。
“啊”趙佑寧聽完趙衍的想法后愣了一愣,“你要跟我去美國”
“不是跟你去,”趙衍笑著糾正他,“是陪你去讀書。”
“你才十八歲,讀研究生和讀本科可不一樣,美國和北京也完全不同,爸爸陪你去了可以照顧你,我訪問過好幾次h大,還是h大的研究員,你看”趙衍笑著拿出一張證件來。
趙佑寧垂眸看了看“asciate,爸,你這個證五年到期,已經過期了。”
趙衍老臉一紅“不礙事,這個申請起來很方便。”
“那個誰怎么辦”趙佑寧抬起眼,“你們離了嗎”
“還沒,”趙衍有點狼狽,“我五月份本來已經起訴到法院了,結果她搞了個什么病歷,說自己得了甲肝后被她娘家人趕出去吃了很多苦,留下不少后遺癥,我如果堅持離婚就是要遺棄她”
“甲肝急性的自限型肝病,產生抗體后終身免疫,上海幾十萬人得甲肝,沒聽說過任何后遺癥的報道。”趙佑寧的聲音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你是不是不想爸爸陪你去”趙衍失望地問。
“嗯,不想,”趙佑寧皺了皺眉頭,拒絕得干凈利落,“爸,我讀完博士是要回國的,我不會留在美國,不會變成美國人,也不會把你弄去美國。”
趙衍有點狼狽“我和你媽當然沒這么想過。”
趙佑寧卻反問了一句“你在學校是不是很不順利”
“那倒也不是,”趙衍避開兒子審視甚至是洞察的目光,“有幾個朋友在美國開公司,一直勸我去美國發展”
“勸一個中文系的教授去美國從事商業發展”趙佑寧失望地站了起來,背起包準備出門。
“佑寧”
“爸,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佑寧握住門把手低下了頭。
“佑寧,爸爸”
趙佑寧最終還是什么也沒說,輕輕帶上了門,下了樓。
康家橋弄幾年來沒什么變化,和上海其他千百條弄堂一樣,天空被萬國旗切割成大小不一的藍色,背陽的墻角邊,吊蘭文竹和青苔混成了模糊的綠色邊界,蜂窩煤爐子、鉗子,涮干凈的馬桶,上了兩道鎖的腳踏車,小矮凳,藤椅躺椅,擠在螺螄殼里做道場。
“寧寧回來啦”
“阿婆好。”
“寧寧又要走啦”
“嗯,爺叔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