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既無知識也無常識的外甥,還有眼里明明也很好奇臉上卻寫著“你連這都不懂”的外甥女,顧東文樂得不行,笑著給他們倆上了一堂科學課。
灶披間里亮堂堂。景生兩只手浸在面盆里,水面浮著一層茶葉渣。
談朋友開心伐景生看到斯江想起斯江,總歸是開心的。不開心也有,都源自于他的貪心,開學兩個月,兩個人單獨見面的次數只有兩次。
一次是他們系去參觀上海造船廠,下午四點鐘結束,他想也沒想就去了h師大,輾轉幾部公交車天黑了才到,斯江和兩個室友卻去了后門小吃街。小吃街上煙熏火燎,人山人海,他來回找了兩趟都沒找到人,怕和斯江錯過,便再回到宿舍樓下等。等到晚上八點多,才看見斯江姍姍歸來,和兩個女同學談笑風生,身后還跟著兩個高大挺拔的男同學。斯江一見到他驚喜交加,脫口就喊了一句阿哥。
那兩個男生的微妙的表情變化全落在了景生的眼里,他們熱情地上來和他打招呼,他以為斯江至少會解釋一句,他們約好的,在大學里,他不是她阿哥,是她男朋友。然而斯江只紅著臉問他怎么突然跑來了什么時候到的吃過晚飯沒有。
后來斯江帶他去棗陽路小吃街吃炒面,小方桌就架在路邊,有幾個同學路過,笑著和斯江打招呼,笑得促狹,擠眉弄眼的也不少,卻都沒有來確認景生到底是她的誰。吃好炒面,景生要趕回閔行,斯江送他去坐公交車。
兩人沿著棗陽路往金沙江路走,馬路上的油污和積水在路燈下反著油晃晃的光,賣小商品的攤頭開始收攤,賣夜宵的攤頭還很鬧忙,空氣中飄蕩著濃烈的鍋鑊氣,人聲鼎沸,實在和浪漫搭不上一點界。但是在人群中肩并肩的感覺又讓人心跳加速,指尖偶爾相碰的時候,景生順勢握住了斯江的手。斯江紅著臉低下頭,手指輕輕摩挲了一下他的掌心。那一秒,景生希望這條路走不到頭,而且很奇怪,他就是知道斯江心里也是這么想的,這大概是景生那個晚上唯一的甜美。
那夜他們到了公交車站才真正說上了話,也沒說什么情話,身邊都是等車的人,耳朵里全是別人的聲音。景生空過一班車沒上,人少了一些,剛想說點私房話,新的乘客又把空隙都填滿了。也有幾對年輕男女倚在陰影處的綠化帶欄桿邊,旁若無人地擁抱接吻,仿似黏在一起的鍋貼。有阿姨爺叔經過,看戲一樣看上好幾分鐘搖搖頭感嘆世風日下。景生自問做不出這樣的事,當然,即使他想做斯江也是絕對不肯的。
錯過了四班車,景生不得不走,臨上車前他想抱一抱斯江。斯江卻抻著脖子牽住他的手往后跑“后門蠻空格,快快快,去后門上車。”
另外一趟見面卻是巧遇,作為預備黨員,景生參加學校組織的活動去興業路“一大會址”參觀。在會議室門口,他們出來,碰巧h師大的學生進去,兩人擦肩而過,只來得及勾了勾手指。景生他們參觀結束有三十分鐘自由活動時間,他回到里面轉了一圈,和斯江對了個眼神,伸出手指比了個1,兩人這才在洗手間外見著了。一見面斯江就傻笑個不停,也不知道笑什么,問她她也說不上來,景生就也笑了。
除卻這兩回,平時禮拜六的下午兩人各自從學校回到萬春街,通常已經是夜里七八點鐘,正是斯南和斯好最聒噪的時候。等應付完阿妹阿弟,斯江要去看望阿娘,照例要替阿娘洗頭洗澡剪指甲。景生送斯江過去,幫忙燒水搬浴桶倒水,當著阿娘的面不好多說什么,等阿娘歇下了,斯江送景生下樓,樓梯轉彎角上兩人偷偷摸摸拉一拉手,看到對方眼底里的笑意,別有一番滋味。有一趟差點被康阿姨撞著,嚇得斯江心別別跳。
阿娘九月頭上有一夜天忘記關電風扇,早上起來左邊半張面孔沒了知覺,眼睛倒是能眨,但說話都說不利索,她顫巍巍走到顧家來,眼淚流了一路。顧阿婆也嚇了一跳,趕緊幫伊打電話尋陳東方陳東海,不巧陳東海去南匯出差,要搶明年8424西瓜的訂單,陳東方從學校請了假回來,先把阿娘送到靜中心醫院,排隊看醫生配藥,忙了四個鐘頭,陪了一夜后回去上班了。陳東海隔天回來,一看配的是幾包維生素一包激素藥,立馬跳起來隔空罵山門,罵老二沒良心,阿娘沒醫保伊居然只舍得開點維生素打發老娘,激素藥好亂吃伐哈來瞎來轉頭他又帶阿娘去石門路中醫院看中醫,一來一回也看了三四個鐘頭,針灸了一趟,阿娘表示有用場,但是針灸至少要連去七天。陳東海請不出假來,和陳東方在電話里又吵相罵吵了半天。陳阿娘抱怨了一句要是東來西美在家就好了,陳東海氣得一只電話打去澤普,叫陳東來火速回來盡孝。陳東來除了匯錢回來還能有什么辦法,電話里好言相勸。
最后陪阿娘針灸這樁事,還是斯江自動請纓擔了下來。阿娘一邊哭一邊罵兒子們,罵好兒子又想起女兒們,非讓斯江給三個嬢嬢拍電報不可。很快,陳東梅匯了一百塊回來,說馬上要秋收,承包田里實在走不開人,辛苦兩個弟弟了。陳東蘭沒回音。曹金柱的爹媽匯了一千塊來,又特地打電話解釋了半天,說曹金柱的一個好兄弟和賈秀全是鐵哥們,他們組織了一批人帶著家屬去大連老賈家看國足奧運比賽了,順便倒騰點小生意,最早也得十月中才回來。
斯江怕阿娘多想也怕她起夜出事,禮拜六就睡到阿娘家陪上一夜,禮拜天早上再送她去針灸。景生要陪著一起去,阿娘死要面子,堅決不肯要姓顧的外人陪同,斯江也沒辦法。
就這么一樁樁一件件的事,兩個月來沒個消停,斯江和景生能好好談朋友的時間少之又少,斯江自己心里也清楚,她進了灶披間后圍著臺子轉了兩圈,東看西看不吭聲。
景生抬起眼問“儂做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