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她開口,陳東來一鼓作氣地說完了下去“她們三個是你生的沒錯,但她們不是這么一個相框一幅簾子一張獎狀。你改斯江的志愿,不管你選的這個志愿到底好不好,你跟我商量過沒有說過一聲沒有你跟她商量過沒有說過一聲沒有你沒有,對,你肯定要說你都是對的,你選的肯定是好的,既然是好的你為什么連說都不肯說一聲西美,你真的從來沒把我們當成人,你只按照你自己想的去拿捏我們,你永遠是對的,哪怕是你錯了你也沒錯。我在克拉瑪依,你說油田太苦沒前途,逼我調到烏魯木齊來坐辦公室,后來你又嫌坐辦公室升得慢工資少,讓我再回克拉瑪依搞技術。局里分房子,你嫌遠嫌房子小,轉頭你又怪我沒爭取分房子。好和壞都是你說了算,你的道理一套一套的,我從來說不過你,為了你,為了這個家,除了生斯好,我沒和你爭過一件事,都是你說了算,現在離婚這個事,也當你說了算行嗎你不是說了要離那就離吧。我已經開好單位證明了。”
“還有斯江,她長這么大,只挨過你兩記耳光,當著萬春街鄰居的面,你打她,”陳東來苦笑起來,“就因為她說了句真話,你就聽不得了。那我們呢我們聽了十幾年,你想過我們怎么忍過來的沒有”
“我哪里不好我哪里做錯了你們忍什么了”西美的聲音陡然尖厲,幾乎是吼出來的,嚇了陳東來一跳。
“陳東來你放的什么屁明明是你對不起我對不起這個家,你倒狗屁叨叨一堆歪理”西美怒到極致,渾身發抖,“我是惡人我害了你們你軋姘頭是我拿刀逼你的你不情愿調工作你打什么申請報告隔了十年八年你現在后悔了我還真看不出來你這么會倒打一耙。好啊陳東來,你可真厲害”
陳東來嘴角扯了扯,一臉你看你又來了,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的表情。
西美深深吸了口氣,強壓住全身倒流的血液“我什么都沒做錯,你憑什么要跟我離陳東來我告訴你,這婚我還就不離了要離也只有我要離的份”
陳東來一怔“那就當是你要離好了,本來不是你要離嗎”
“不一樣”
“這有什么不一樣”
“滾,你給我馬上滾出去,不滾我就叫人了。”西美“嘭”地拉開門,一腳把陳東來的涼鞋踢了出去,“滾”
陳東來幾乎是被西美推搡出去的,站在走道里半晌也沒回過神來,想不通為什么會是這個結果。
進了新單位三天,肖副局長找個機會和西美說話,為免人說閑話,辦公室門大開著。
走出辦公室的時候,西美的腿直發軟,扶著走廊的欄桿在太陽下定了半天神,又羞又惱又無地自容。她自從奔赴邊疆,阿克蘇的條件再苦也是兢兢業業地干著,墾荒摘棉花種蘋果樹挖地窩子造房子教孩子,二十幾年來,無論在哪個崗位,領導同事對她的評價向來都比她的自我評價高,她雖然一貫表現出了謙虛的態度,但內心不是不驕傲自豪的,干一行愛一行專一行,她從來沒依靠過家里也沒靠過陳東來。就算她轉進教育局,那也是領導慧眼,之前局里找校領導要人,還是她主動拒絕的,怎么時隔不久,竟然變成了她是走后門鉆營進來的了。
肖副局長說得客氣含蓄,局里當然要給上面領導面子,領導覺得顧西美同志適合做檔案員,那么這個檔案員的崗位就只能是顧西美的,為了她,多少關系戶包括肖副局長自己的隔房堂侄女都靠邊站了,這份人情她得受著,這可是個機關干部崗位,不是中學老師那個事業編制能比的。所以為了領導著想,西美之前打聽的離婚報告一事必須偃旗息鼓,要不然閑話四起,領導威信受損,甚至有礙領導的仕途,這是大事。但是該感謝領導的還得感謝,過幾天領導要來視察,西美得積極參加接待工作。
西美頭暈目澀地走回辦公室,后知后覺到同事和上級的客氣其實是客套。這是西美除了生孩子以外第一次感覺到失控的滋味,并且完全想象不到未來還會發生什么。
國慶節忙完后,領導們來視察工作,有兩場座談一場報告。西美一天下來如芒刺在背,看誰都覺得別人在背后會議論她,唯獨不敢正眼看臺上發言的孫驍。她腦子里一片混沌,實在想不出自己是怎么引起這么個大人物的注意的,倒也設想過也許是肖副局長諂媚迎合搞錯了意思,但孫驍不經意掃過她身上的幾眼,愚鈍如西美,也覺出了他有那個意思。至于那個意思會意思到哪里,西美不敢深想。
西美知道自己長得好看,剛到阿克蘇的時候沒少被男知青們追過,包括曹靜芝的老公沈勇和孟沁的老公朱廣茂,都明示暗示過,也都被她用陳東來擋回去了,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恐怕曹靜芝和孟沁都不知道,她自然也永遠不會提起。和陳東來結婚后,西美怕惹麻煩,平時打扮都往成熟的革命群眾方向靠攏,樸素節儉,一臉正氣凜然不可侵犯,在兵團幼兒園和鎮中心小學包括二中,她也從來沒遇到過男女上的煩惱。這兩年家里條件好轉,加上要去學生家里教鋼琴,她才買了幾條連衣裙,可比起二十多歲的女大學生們,西美實在想不出已婚已育的自己有任何能吸引男人的地方,更何況孫驍已經坐在那個位置上,他是官,她是民,唯一的交集就是她帶著二中學生參加過的幾次匯演,得獎時都是他負責頒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