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我總做夢,夢見我看著我媽”景生低聲說著,有時候一個字都很艱難,有時候長段長段的句子卻很順暢。
“后來又夢到榔頭殺手暗算你”
你愿意跟我說真話,我就也跟你說真話。怕是沒有盡頭的,猜測也是徒勞,那就掰開來揉碎了讓你看清楚。
“畢竟我有那個一半的血,不想認也不行,我大概、可能、應該不算正常人,有時候會控制不住,會很暴力。”
“我怕你會怕。”
“怕你怕我。”
景生的視線從前面售票員高高突出的背影上收回來,落在斯江臉上。
斯江淚流滿面,在售票員的“進站了,進站了,讓一讓”的呼喊聲中,緊緊摟住了景生的腰,恨不得把自己擠進他的身體里。
第一次聽到劉春嵐說“這不是殺人犯嘛,太嚇人了”的時候,她的心就被捏成了一團,疼得厲害。她都會疼,景生呢她說她怕他的時候他有多難受,斯江不敢想。她根本沒認真想過他究竟背負了什么,更沒有和他一起分擔,反而又往他心里刺了一刀。她所謂的愛情實在太過淺薄太過自大太過無知。
“你不許這么想。”
“你是世界上頂頂干凈最最好的人。”
“我不怕你,一點也不怕,你再跟人打架的話,我幫你一起打。”
這些話斯江一句也說不出口,蒼白無力且偽善。她想得到的,只有一種方式能讓他明明確確地知道,她不怕他。
景生推開亭子間的窗,不知哪家的臘梅還在開花,空氣中浮動著幽幽暗香。
因天氣預報說下個禮拜要升溫,景生翻出幾件短袖襯衫和汗衫在單人床上疊好塞進包里,看見自己的枕頭歪著,便習慣性地拎起來拍一拍。
枕套里落出一盒安全套來。
斯江卻在這時敲了敲門“阿舅”
景生慌忙拿枕頭壓住盒子。
“哦伊應該勿回來。”
斯江掩上門,揪住枕頭的另一端“啥么子呀偷偷摸摸的。”
“沒啥。”景生趕緊壓住枕頭。
“讓吾看看。”斯江蹲下身,伸進去一只手。
景生跟著伸下去捉她的手,兩只手在盒子邊上絞在一起。
斯江猛地掀開枕頭,四只眼睛落在盒子上頭。
樓上掛鐘開始當當當地報整點,隔壁老伯伯二十年不變的鄧麗君的歌聲隨著臘梅香從窗口飄了進來。
“我醉了,因為我寂寞,我寂寞,有誰來安慰我”
膠著的空氣變得黏糊起來,曖昧地涌動著。
景生手里的枕頭蓋了回去,尷尬地解釋道“勿是吾”
斯江卻轉過頭看向他,舔了舔唇輕聲問“格么儂想伐”
景生全身血液倒流,沖到胸口變成一團烈火,燒得他渾身戰栗頭皮發麻,手里枕頭的一角皺成一團。
“吾想。”
斯江仰起頭咬了景生下巴一記。
“夜里等吾來尋儂。”
聲音雖然輕到接近耳語,甚至有點發抖,卻慷慨激昂宛如燕趙俠士。
弄堂里的燈一盞盞地滅了。景生穿著長袖汗衫和高中時的藍底白條運動褲在亭子間外的曬臺上晾衣裳,運動褲短了一小截,夜風從欄桿漏進來,繞上他的腳踝,有點癢,他側身輕輕撓了兩下,忽然聽到樓梯輕響,他整個人和全身的汗毛立刻同時彈了起來,左手的襯衫濕噠噠地纏在了手腕上。
他鉆回房里,仔細聽了聽,外頭又沒了動靜。
晾好衣裳,景生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像睡在油鍋里。
儂想伐想,又不敢想,生怕會觸發什么致命的開關,發燒那夜兩人擠在一張小床上,他硬把她隔在被子外頭,每個親吻都小心翼翼地,不敢越雷池一步。
斯江說的是她想,不是她可以。
景生的手臂壓在臉上,無聲地笑了起來。
掛鐘又一次敲響了整點,當的一聲,沒了。
景生翻了個身,暗夜里摸出手表確認了一下,一點鐘。他盯著天花板看了會兒,突然笑出了聲,猜到斯江肯定熬著熬著又睡過去了。一直繃緊的身體和神經終于松了下來,景生閉上眼,出乎他自己的意料,心里沒有失望,只有安寧和甜蜜。
臭囡囡,戇囡囡,好囡囡。
一聲輕響,門開了。斯江赤著腳擠了進來,沒等景生爬起來就一個箭步跳上了小床,撩起被子鉆了進去,渾身發抖。
“冷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