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您隨便抽。”顧東文把鵝放到地上,“院子里是不是有地龍有地龍是好事,沒老鼠,噯虎頭,當心被鵝啄嗐真不虧是姓顧的”
眾人回頭一看,兩條狗遇上都得夾著尾巴繞道走的“民間兇物”大白鵝,乖巧地被顧念抱在懷里,兩人脖子貼脖子,親熱著呢。
老刀頭笑得臉上皺紋能夾死蒼蠅“我家小刀小時候也和鵝親。人家被鵝追著跑,他就能和鵝抱一起玩。”
顧念一邊給大白鵝順毛,一邊嘀咕“現在我們是好朋友了,你好,我是寶寶,你叫什么名字”
“你這么大,這么白,你是不是叫大白”
“大白你好,你吃過晚飯了嗎你餓不餓你喜歡吃什么”
小王單手端著一大盆酸筍魚湯經過這一娃一鵝,笑著應了一句“不給它吃,要不然明天殺的時候肚腸掏起來費事”
顧念“哇”地一聲大哭起來,他懷里的大白鵝抻著脖子對著小王一頓呱呱亂叫。
桌上的大人們哈哈大笑。小王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么,擱下魚湯緊張地向凌隊求救。
善讓笑著解釋了幾句,向兒子保證絕對絕對不會吃了這只鵝,和他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變,顧念這才破涕為笑,抱著他的大白去找小健小康玩,結果就是鵝追狗,他追鵝,院子里一片呱呱哇哇嗷嗷聲,熱鬧極了。
有了菜,有了飯,有了煙有了酒,有了笑鬧聲,院子就活了起來。一桌十來號人對顧東文的這個“家”都不陌生,或多或少都來干過活。凌隊日常在版納和昆明及邊境線上奔波,抽空來橄欖壩看了一天,付完錢就把房子交給了小王和老刀頭收拾,后來想著竹樓要爬上爬下不方便,又特地來了一回,打算再造個平房。老刀和一些家里特別困難的烈士家屬被凌隊找來登記資料,按人頭領了五十塊生活費,聽到凌隊和小王商量造平房的事,大家就都主動提出來要幫忙。白干活是絕對不行的,最后老刀說,小王寫,列了一張類似以前農場的工分表,就這么齊心協力地把房子蓋好了地整好了還種上了菜、樹、花。
北武和善讓第一次真正接觸到緝毒一線的人和事,深受震撼。老刀從寨子里每次來橄欖壩要走兩個鐘頭的山路。小王是哈尼族人,領了六級傷殘證后在安置單位待了一年,跑回版納做玉石生意,專門和泰國人緬甸人打交道,為的還是留意邊境一片有沒有毒品的異動,所以一直和凌隊有密切聯系,被凌隊罵了好幾年,不許他再四處打探消息,因為太過危險,許多退下來的緝毒警都遭到過喪心病狂的報復。玉嫂的丈夫為了保護戰友直接拿身體堵上毒販的,但她們寨子里吸毒的男人太多了,為了吸毒打老婆孩子的都不算什么,直接賣老婆兒女的都不在少數,留在寨子里的人越來越少,她帶著女兒離開寨子搬到版納,在李秀蘭的鮮花餅店里做工。默默低頭大口扒飯的小艾不算烈士家屬,他爸爸在緝毒隊因為壓力太大去世,媽媽悲痛過度精神恍惚沒法上班,家里靠奶奶賣酸筍酸腌菜為生
而負傷退下來的隊員幾乎每人都是一部英雄電影的主角。老秦是被手榴彈炸傷的,現在肚子里還有兩個彈片,小毛才二十六歲,抱著毒販滾下山,左大腿截肢才保住了一條命。柯軍是執行任務的時候掉進了雨林的溶洞里,靠青苔蝎子撐了七天,救上來的時候全身沒一塊好皮。
他們沒有人抱怨,沒有人哀嘆,他們大口地吃著香蘭葉烤魚,說糖醋小排和梅子燒肉的口味有點像,男人們笑瞇瞇地調侃小王和勐罕鎮紅星理發店女老板的風流韻事,小毛的鄰居家要建新房,他問老刀頭要不要去干泥瓦活,一天能給十五塊還包一頓飯。老秦的兒子今年要考大學,他老婆被新建的傣族園旅游景點招進去做了合同工,一個月有八十幾塊錢工資。小艾的奶奶向李秀蘭和老秦幾個透露,她想給兒媳婦再找個男人,以后好有人能照顧小艾母子倆。他們想到什么說什么,也會好奇地打聽現在的上海和十幾年前知青們嘴里的上海有什么不一樣,聽說善讓以前是北京大學的老師,每個人都露出了崇敬的神情。他們也不忌諱提起顧東文的病,但說的都是好事,幾分場的誰誰誰前幾年癌癥,吃菌子吃好了,誰誰誰又練氣功練好了。顧東文笑著說好,他也試試。
夜里人陸續散了,凌隊長約了顧東文第二天早上來算清錢帳。賴司機主動扛起大掃帚,把門口的空地掃得干干凈凈。盧佳和善讓跟著李秀蘭學會了燒土灶,燒了兩大鍋開水把熱水瓶重新灌滿。北武提了半桶井水進來加熱水,顧念抱著鵝脖子一人一鵝艱難地跟在北武身后。
“爸爸,我要和大白一起洗澡。”
“不行,大白進熱水里就熟了。”
“那我洗冷水,大哥哥天天都洗冷水澡,冷水好,高高的,大大的。”
“如果大白在水里拉屎呢你剛剛不是還說它拉屎太惡心了”
“它剛剛拉過了,不會再拉的。”
“你又不是它,你怎么知道。”
“寶寶知道,爸爸不知道。求你了爸爸。”
最后顧念被北武拎起來丟進了裝滿溫水的大木桶里,兩只手還抱著鵝脖子不放,竟然沒被大白鵝啄。
盧佳給顧北武量了體溫測了血壓稱了體重,在自己的筆記本上按日期記錄下來。